我女扮男装,专门给俺们村私塾里的孩子们做饭。
有天一个落魄轿子来到俺们私塾买个书童,
尝了我做的糕点,说让俺伺候少爷,
俺瞅了瞅那轿子上的土,转头往家走。
“吃一次一两银子。”
这话又说回来,我不是爱钱,只是不忍心少爷孤苦无依,咱仁义!
但是书童怎么还要给少爷洗澡,给少爷暖床啊。
家人们,这对吗?
1.
金秋十月桂花香,俺叫十月。
俺正守着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面是私塾孩子们的午后甜点--桂花糕。
私塾孩子少,分完孩子们还剩下三个,俺要带回家给俺爷爷尝尝。
一辆落魄轿子被抬到私塾门口停下,红绸门帘看着倒是价值不菲,就是整个轿子像从泥地里滚了一圈,黄泥混着脏水将红绸的颜色遮盖的差不多了,只露出金丝绣的不知名鸟类翅膀。我挠挠头,将桂花糕往怀里藏了藏,准备绕过去。
一名小厮伸臂挡我,
“夫人有请”
话音刚落,一位富家太太从轿子里走出来,身上叮叮当当,对我上下打量,又给旁边递了个眼神。
小厮从钱袋子里掏出一两银子,接着说:
“怀里那桂花味道的珍宝拿出来,给我们夫人尝尝,好处少不了你的”
我连忙把怀里的桂花糕呈上,
接过那一两银子,又往嘴里咬了咬,狗腿地介绍到,
“这是俺娘交俺做的桂花糕,香滴很香滴很”
那夫人略带鄙夷但又无可奈何地咬了一口,瞬间失了颜色,指指我,又指指桂花糕,如此重复数次。
我大惊失色,完了,她难道对桂花过敏。
我想抢过剩下的桂花糕,销毁证据,又觉得应该跑路,或许下跪能减轻责罚。
一时间,两个人手舞足蹈。
一旁的小厮左顾右看,一手抓住我的胳膊,一手接住要掉落的桂花糕:
“你们不要再为桂花糕手忙脚乱了”
夫人抓住我的肩膀拍了拍
“桂花糕做的如此美味,就是你了,少爷吃一次一两银子”
......
2.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
我已经换上书童模样的衣服,跪坐在李言旁边,听着老师讲书本的知识,听不懂的我,眼睛四处环视。
那天的夫人是李家的续弦夫人,那天给少爷去庙里祈福回来的路上,遭遇山贼,钱财人命没啥损失,只是轿子在泥地里翻了个滚,吃的洒了一地,快饿晕了的时候,闻着桂花味走到我们村里。
小少爷李言从小身体不好,夫人宠到不行,什么山珍海味都往房里送,什么远路累活都不让他做。
因此,李言的口味也变得格外刁钻,甚至一度厌食。
所以我打着书童的名声,暗地里做着饭盒的命,随时随地带着吃的劝少爷吃饭。
老师的催眠曲停了,说自行学习。
我连忙将怀里揣着的桂花糕呈到李言面前,
“读书这么累,休息时刻来一块桂花糕”
李言的目光落到桂花糕上,又朝我看来,我立马露出最谄媚的笑容,将桂花糕朝他的方向推了推。眼神疯狂示意他拿起来,放到口里咬一口。
如果我有尾巴早甩飞了。
可惜这李言只是盯着我的脸,一动不动。
僵持一会儿,我的脸都笑僵了,
于是换个战略,
拿出浸泡一早上桂花水又晒干的手绢,对着糕点猛扇,
“少爷啊,这桂花糕又香又软,乃是乡间秘方,失传已久,今日再次现世,您可是第一位见到这珍宝的人呐”
我对着李言挑了挑眉,装作无意的把手绢撩过他的鼻尖。
李言轻笑一声,抬起左手,向桂花糕伸去。
对对对,我连连赞同的点头。
还是这个法子有效。
瘦削有力的白手落在盘子旁边,顺势把书本扫到左边。
原来不是要拿桂花糕。
我的力气卸了一半。
只见那只手又向盘子伸去,我连忙推了推盘子,都快推到李言眼皮底下去了。
“呵”
李言支起头,朝我笑眯眯看着,就没了下文。
好,敬酒不吃吃罚酒。可是我不敢罚啊。
我是真没招了,一两银子可真难赚啊。
一屁股瘫坐在坐垫上,趴在书桌上,拿起一个糕点气愤的咬了一口。
心里盘算着,之后被夫人扫地出门之后的买卖。
一屋子学生叽叽喳喳,我只觉得烦人。
有人拍了拍我的胳膊,
“哎,小书童,这甜点是给你家少爷带的吗?”
一个学生插嘴
“嘿,新鲜,就没见过你家少爷吃过别人手里的东西。”
“我看,这个这么香,不如给我们尝尝哈哈哈”
众人见李言无动于衷,左一只手右一只手将盘子里的糕点瓜分殆尽。
我拿起空空的盘子更绝望了,盘算着今晚的行李。
一件衣服,一双鞋子,不知道这套书童装可不可以带走......
指尖感到一阵温凉的触感,我低头,眼睛直接瞪大,周围吵闹的环境一瞬间安静下来。
李言就这我的手指吃掉了我咬过的广寒糕。
又转头装作不在意,耳廓染上绯色。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竟然!吃了!我终于!留下来了!
一两银子哈哈哈!
银子好像进了我的钱包,兴奋冲昏了大脑,我将手里仅剩的一口桂花糕举起来,无声地向大家炫耀。
我家少爷会吃饭了喔。
周围一片惊呼声,声声赞扬我的妙计,只是有一道少女的目光不太友善。
3.
自此胜利后,我留了在李言身边,变着花样地做不同的美食。
李言的食欲有所好转,我的钱包也有所膨胀。
夫人遣丫鬟送来一盒杏仁,说李言最喜,我立马加班加点赶制出一碟杏仁酥,跑到书院给李言吃。
可四下寻了,没见到他的身影。
准备去花园处看看。
一道倩丽的身影挡在我面前,
“小书童站住,这次带了什么甜品,给我尝尝”沈芊掐着腰,抬着下巴命令道。
“这......”我想起前几次都被其他人分的不剩几块,这次做的少,恐怕是不够分。
“我和你家李言可是从小定了娃娃亲,他的就是我的”沈芊趾高气昂叫道。
“可是......”给你吃又没钱拿,可什么理由拒绝呢?
“拿来吧你”
还没等我拒绝,沈芊的两个婢女抢走了食盒。
沈芊食指轻挑,盖子滚落在泥地上,我惊呼,连忙弯腰把盖子捡起。
刚下过雨,地上还有泥水,圆圆的盖子在地上滚了两圈,我弯腰追逐,捡起时,盖子已经沾满泥水,擦不出来了。
我又气又急,想着赶紧把杏仁酥送过去,时间久了,酥皮变软,李言更是看都不看。
立马去抢婢女手中的食盒,另一个婢女的胳膊死死勒住我的腰,好似练过的,任凭我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
只能亲眼看着沈芊捻起一块酥饼,细细闻了闻。
我想着里面应该还剩三块,她吃就吃了,赶紧把我放了吧,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沈芊看我不着急的神色,只是盯着食盒,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从食盒里端出碟子,朝我走来,不怀好意的笑着。
我的心里顿时发毛,她又想搞什么花招。
她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每走一步脸上笑意更甚,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盯着碟子一眼不敢错。
“哎哟”
沈芊看着我大叫,慢动作般往婢女身上倒去,稳稳摔在婢女怀里,手上一松,碟子和杏仁酥一起跌落在地上,我立马挣脱桎梏,扑身上前,想着必须接住,一块就行。
幸运的是,我接住一块。
不幸的是,我和酥饼一起落入泥水中。
“哈哈哈哈哈你看他,像个落汤鸡”
我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泥水,看着手里和地上的一片狼藉,真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无冤无仇为何只找我麻烦。
我扬起手就要给沈芊一巴掌。
可我还没有打到她,就看见沈芊晕倒在婢女怀里,另一个婢女朝着我身后大喊
“不好了,我们家小姐吃杏仁晕过去了,李言快来看看吧”
肩膀被撞了一下,李言从我身后过来抱住沈芊,急切关心到
“芊芊,芊芊,还好吗?吐出来,快”
说完手已经等待接住沈芊吐出来的东西。
我见到李言焦急神态,忙上前解释
“她没吃......”
“滚”
李言拂手将我打翻在地,此时才愿意将眼神分我一点,
少爷眼里盛怒,见到是我又缓和几分,几欲开口,
旁边婢女添油加醋道:
“我家小姐都说了对杏仁不适,你为何故意隐瞒让小姐尝,居心何在?”
“对啊,四个酥饼尝一个便可,小姐可怜你,你偏要让小姐全部吃掉,小姐不吃,你就把酥饼全扔了,真是蛇蝎心肠”
如此精心策划的栽赃陷害,我的解释都变得非常苍白。
“我没有......”
“够了,滚”李言已经不耐烦,抱起沈芊就走了。
3.
家里小厮递给我一张书信,说是家里寄过来的。
我掏出一两银子,悄悄塞到小厮手里,捏着书信,对他谢了又谢。
打发完小厮,我跑到屋里关好门,点起油灯,用小刀轻轻拆了书信。
是村里大夫寄过来的,信上说收到我寄回家给爷爷治病的银子,不过最近天寒,外加劳作,爷爷的肺痨又严重了,需要品质更高的月华丸和百合固金汤才可缓解,时间不可久拖。
我放下书信,油灯一闪一闪,晃过爷爷抚着我的脑袋,叫我注意身体,不开心就回家,爷爷养你啊。这小老头,又不听话了,省钱不买新棉花做棉衣,累了也不知道休息。
啪嗒,一滴热泪染湿了书信,墨水洇开,我连忙擦掉,可是泪水像夏天的雷阵雨,越擦越多,渐渐看不清哪个字上面没有水,索性放在一边,任由难过悲伤占据身体,任由雨水滴落。
第二天一早,我做好一碟翠玉豆糕,准备送给李言。
之前因着沈芊的事情,我俩好久没说过一次话,他也很久没有吃过我送的东西。
可是生气冷战不能赚钱,更不能治好爷爷的病,除了钱,其他都是王八蛋。
给自己打气后,我又开始嬉皮笑脸去找李言。
荷花枯枝残败,李言和沈芊坐在池中亭子里,呷一口清茶,把玩着刚猎来的兔子尾巴。毛茸茸的尾巴在细白的手里跳跃,好像那兔子还活着,可惜只剩下一截儿。
我把糕点端上桌,
“少爷,午饭吃的太少了,夫人命我给你做些点心尝尝”
“好,放那吧”李言放下茶杯,低眉轻抬,嘴角挂着笑意。
看到李言不再冷脸,我放了心。
“晚上想吃些藕饼,你能做我就吃掉”
李言指了指荷塘,示意我亲自下去挖。沈
芊此时却极力劝阻,
“哥哥,他又不是故意让我吃下那要人命的东西,这天高气爽,暑气刚褪,虽说这荷池淹不死人,可也会着凉啊”
这添油加醋、颠倒黑白的说辞,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出来,我看着池中的残枝,在风中摇曳,虽说暑气刚褪,可现在已是午后,最热的时辰已经过了,池中的水定是凉的彻骨,等挖完经秋风一吹,不病个十天半个月都算身体康健。
思及此,我看着这俩人,拳头逐渐捏紧,脑子里已经想到他俩脸上有两个拳印的快感了。
于是,纵身一跃,跳到池子里。
风寒对于我来说,只是躺半个月而已,可要是爷爷的药断了…接下来的事情我实在不敢想。
单薄的衣裤在水里变得越来越沉,直起又弯下的腰渐渐笨拙。
比身体的疲惫先来的是眼眶的泛酸。
两支手臂裹满淤泥,脚下的步伐也难以迈开,脸上不知是溅起的池水还是滴落的泪水。
我耸起右肩,全身仅剩的干净布料将脸上的水渍抹作一团。
身后不时传来嬉笑打闹,在风中已渐渐模糊。
夕阳西落,秋风更盛。
我抱着打捞起来的几根瘦弱藕节,爬上岸边,精疲力尽。
亭子里早已空荡。
嘴唇干裂,眼角苦涩,我仰躺地上,看着湛蓝的天被夕阳染红,像极了娘在世时给我和爷爷缝制的花棉袄。她说看见这个颜色就会有好运和快乐。
娘你骗人,我不快乐,也没有好运。
脑袋上好像戴了个紧箍咒,是谁在念咒,有点紧。
我摇摇头,试图把这种感觉甩掉,爬起来,小心捧着这几个藕去后厨,简单洗个冷水澡就开始做藕饼。
在府里烛灯都亮起来的时候,藕饼终于做好了。
餐桌上沈芊夹着水晶虾饺,往李言嘴里喂,李言言笑晏晏用筷子接过放到碗里,又将手帕给沈芊擦嘴角,手帕似乎还沾些桂花味。这情景倒是其乐融融。
我不忍再看。
藕饼端上桌,鲜藕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在桌上油腻辛辣的混沌味道中劈开一道,沁人心脾。
“李言,这是你要的藕饼”
沈芊眼疾手快地夹起一块儿藕饼,就在李言面前邀功。
“我就说这藕要吃最新鲜的,最好是不超过一个时辰。哥哥你尝尝我挑的藕怎么样”
这三言两语搬弄是非的本事是天生的吗?真是一股有明火烧的我骨头疼。
我甩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感觉下一秒就要晕倒。
还是撑着身体看李言吃掉那口藕饼。
李言并没有理沈芊,而是招呼我过去。我半跪在李言身旁,李言用脚勾来一张凳子,下巴一抬,示意我坐着。
沈芊看到他对我的眼神,使劲扯了扯李言的袖口。
见李言不为所动,甚至将凳子拉的更近,气得甩开袖子,狠狠跺脚离开了。
李言眼神都不给沈芊。
轻轻踹了踹凳子腿,
“怎么,还要我扶你?”
我扶着桌角,坐在离他很近的凳子上。
呼吸交错间,不知道是谁呼吸的热气让我的脸越来越滚烫。
李言盯着我的眼睛,语气温柔,
“喂我吧”
我夹着藕饼看着李言一口一口吃完。
“芊芊小孩心性,因着上次杏仁酥的事情,对你有所芥蒂,这次也是她的主意,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我没有…”
一串解释从心头涌出,可话到嘴边却深感无力。
解释了他就会信吗?信了就会为我澄清吗?她和我之间会偏向我吗?
如今我已不再奢求太多,钱财和偏爱不可兼得,拥有一样也算圆满。
“什么?”李言把耳朵凑得更近,仿佛要贴到我的嘴唇。
“没有,我不敢”
“十月,你若是个女子,我定当......”李言神情严肃,眼里藏着不知名的情绪,纤细白皙的手指顺着我的绯红脸颊滑下,却没真正触碰皮肤,只是虚空描摹。
眼眸越变越深,不知在做什么决定。
“好了,你先走吧”
不知道是感受到我身上越来越高的温度,还是什么莫名冲动压抑不住,李言撇开头,放我走了。
4,
我拖着灌了铅的身体和戴着紧箍咒的脑袋,扶着走廊上的柱子缓慢移动,整个人像锅里的水蒸气,快要蒸发。我摸了摸脸,滚烫一片。
果然是风寒。
一个眼熟的总管在前面转来转去,估计是看见我快要倒地的身影,跑过来扶着我,
“哎呀,小十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啊”
边叹气边把我扶到招宴阁,找了张椅子坐下,
我迷迷糊糊好奇道,
“好像见过你,但是不认识”
“李确让我关注你好久了,但一直不让我提供帮助,我就说嘛,一个小孩能有什么心思,只不过是想救身边人罢了”
总管围着我耳朵絮絮叨叨讲了好多,听得我眼皮都快要打架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唤醒我。
“老王,去熬些风寒药”
王总管又絮絮叨叨走了。
耳边终于安静了。我身子软了下来,趴在桌子上似睡非睡。
不知过了多久,额头冰凉凉的触感缓解我的燥热,我伸手将这冰凉贴紧额头,不让离去,耳边轻叹一声。
王总管絮絮叨叨从远至近又来了,我抬起头,一个白衣男子对我无奈地笑,模样和李言有些相似,细看却完全不同。
“这是大少爷李确,在朝廷当官,常年不在家,这次回来是为了…”
王总管又开始了,怪不得和李言长得像,原来是一个爹啊。
模样相似,但是这李确的感觉却更为凌厉谦逊。
“哟!”
王总管突然惊呼,看着我的额头,我被吓到手紧握,意识到手里还有冰凉的东西。拿下来一看,我也惊呼,竟然握住李确的手!
我连忙推开,身体恨不得后撤几步。
不巧的是,椅子的扶手硌到后脊骨,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
李确脸色突变,伸手抓住我的衣领,身体条件反射般朝我倾来,可惜晚了一步。
一时间,后脊骨的疼痛蔓延全身,惹得我频频皱眉,
面前是李确那张无暇脸蛋,黑压压的长长羽睫好似蝴蝶振翅,一双狐狸眼如深潭的浓墨水波,眼角泛起一些赤色,看人的眼神好像看着一只到手的猎物,就这么单单看着,就让人无端生出些危险的念头。
鼻尖交错,李确稍稍起身,左手撑着椅子后背,温柔询问:
“需要找郎中瞧瞧吗?”
“倒也没那么严重”
“那为了给你赔罪,你当我的书童,我给你一餐十两银子。”
我惊愕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问道:
“果真?”
“君子一言”
“好!”
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李确,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十两银子,尤其是我。
李言那么难缠的买卖我都做了,就算是更难缠我也认,何况是十两银子。
“不再考虑考虑了?”李确看我答应的痛快,挑眉笑道,
想起待在进府里为做甜点的种种,还有寄来的书信,我更加确定要给李确做事。
“如若现在不做决定,可就没有这份买卖了”李确看我思索,又加了句。
“不考虑了,我给你做甜点。不过你在朝廷当官,还需要书童做什么?”
“朝廷官员随身带着女眷不方便,除非是家人”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却说了朝廷命令,我揉着后背,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你认出我是女...”我连忙心虚捂嘴,眼神向旁边王总管瞟去。
李确唇角勾起浅浅弧度,耐心解释,
“全府上下只有你自己和李言还不知道吧,不必慌张,除了你他二人,都有嘱托过”
我轻抚胸口,端起桌上汤药喝了起来。
5.
为了更快赚到爷爷的买药钱,我一日三餐都往李确身边凑。
变着花样给他尝试不同的菜品。
李确年少中举,常年在朝廷做官,兢兢业业。
夜晚挑灯忙公务到深夜,又踩着晨间的第一缕亮光上朝,就算是休沐也呆在书房处理事务,陛下念及劳神伤体,特许带着公务回家休息一个月,实则公务一天忙完。
李确几乎对我送来的食物照单全收,很难从饭菜使用中猜出他的喜恶。
为了找出他的喜好,一连好几天我都忙于厨房和李确之间。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其他人。
李言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门口有十月的送餐的身影,一天两天就当是闹脾气,可这都好几天没见,李言从外面买来金樽楼里最有名的凤髓糕来我房里找我。
“十月,这糕点可是很难抢到,我也是托人求得,你尝尝”
我低头不语,继续缝制荞麦枕头。
“好十月,是上次还没消气吗?那你说怎么惩罚我,打我骂我都行”
说着,手就扯住我的袖子,拉扯开来。
“李言在这”
沈芊由一个丫鬟引到我房间的门口,正巧看到这一幕。
怒火中烧,迈进屋子就开始骂:
“你真是个狐狸精,长着一张单纯的脸,净干些狐媚子的事情,把李确勾引的不理朝事,现在还在李言这里装可怜,没爹没妈就是没家教”
还没缝好的枕头被手指捏到变形,一句一句刺痛我的耳朵,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我端起桌上一碟子的糕点,朝着沈芊身上扔去。
李言眼疾手快挡在沈芊面前,一碟子的糕点扔到李言身上又跌落,四散开来。
我将碟子往桌子上一扔,瓷片炸开,溅开的碎瓷划伤手背,一道血痕突显。
李言掏出丝帕就要给我止血,我反手一甩,
“不必了”
转身离去。
李言想跟上我,却被沈芊拦下,只好原地看着我离去的决绝背影。
心脏莫名一阵慌乱。
6.
我在府里四逛,却无处可去。
天沉沉下着毫毛细雨,凉凉的风里夹着着雨,心里也压着一块巨石。
深吸气又吐出,还是没忍住,大颗泪滴像断了线的珠子,混着难过郁闷滴落。
看着雨势愈演愈烈,想回家的冲动也渐渐萌芽。
乌云在头顶层层叠叠,汇聚一起,毛毛细雨顷刻间转化为瓢盆大雨,痛痛快快地下了一场。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在阴雨天,我终于可以酣畅淋漓哭一场。
一把油纸伞阻隔雨水的洗涮,咚咚咚的落雨声在我头顶响起。
我回头,是李确,
一声轻叹,他抬手擦去我眼尾的湿润,无奈道:
“怎么又哭了”
于是把我带回书房,端来几盘小菜,
“最近很累吧,多吃一些”
难过随着泪水被雨水冲走,此刻倒是饥肠辘辘,我道了谢,立即大口朵颐,好好享受美味。
7.
秋天渐渐过渡到冬天,屋里生起了暖炉,而外面的风不管不顾的冻伤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诶诶诶,十月,你不能进去,李确还在书房处理事务,他平时不让别人打扰,你再等等吧”
王总管看着身穿单薄秋装的我和手里端着的热粥,又看了看从早上就紧闭的书房门,进退两难。
“王总管,相信我,我可以”
王总管眼一闭,心一横,就算和十月一起挨一顿骂,也比李确不顾着自己身子骨好。
打开门放我进去了。
热粥的香味热烘烘地散开,刚放上书桌一角,李确便皱起了眉头,猛然抬头,看清是我,烦躁立马淡去。
“一上午没吃东西了,先喝点粥垫一下肚子,仔细伤了胃”
李确周身的气势随着热粥入口,也化为暖暖的热意。
王总管偷偷夸我是唯一一个能让李确停下公务的人,就连上面那位也稍稍逊色。
热粥喝完,李确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制小盒子递给我,
接过打开后是五个外皮略有破损的桂花糕,
其中还嵌着些许泥点沙砾,
辨认很久,终于确定这是我当时做的桂花糕,他竟然能收好,心中了然,不免大惊。
“拿着去找沈芊对证”李确适时开口。
“您竟然还记得”
“每一次误会都应该解开,同样,每一个栽赃都应该承担恶果”
李确起身,带着我去找到沈芊。
沈芊慌张解释,可是证据在此,再多求饶也不过尔尔。
依照本朝法律,栽赃陷害者,可视情况处罚。
沈芊必须带着百两银子,从沈家一直赔礼到我们府上。
李确清正廉明,定不会让着惩罚有一丝丝打折。
自此之后,沈芊再也没有来过府里,听说书的先生传言,沈家的名誉遭受重创,陛下左迁沈家老爷,虽说官职平行,但是实权骤减,早已经失去信任。
沈家老爷将沈芊关在闺房,不得踏出。
屋子里不时传出沈芊的哀嚎声
“我没错,我没错”
李确命王总管把木制小盒送到李言房内,敲醒这混不吝的小子。
没有完成命令的王总管正给李确汇报
“她说事情不必严重到此种地步”
李确转动扳指,眼神微妙,薄唇紧抿,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染着些焦虑。
他起身找我,站在门框前不进来,高大的身躯还带着些朝堂上的严肃,可那张脸已经是委屈到了极致。
“为何不进来呢?”
“我在惩罚自己,你怪我心太狠,不念及旧日交情”
“哪有这样惩罚自己的”我被他幼稚的行为逗笑,堂堂朝廷官员在我门口杵着,竟是为了惩罚自己,传出去定会让那说书先生编出一段笑料。
我把他拽进屋内,倒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茶底还没触及到桌面,又被人连手带茶杯端起,李确就着我的手饮了一口茶,湿热热的唇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碰到我的拇指,我扭头,脸上染上红霞,茶杯久久被两只手握着,他另一只手又顺势攀上我的胳膊,一路抚摸到我的手心,拉起我的手,又把自己的脸贴近我的手心,一阵瘙痒,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手心,湿热的触碰让我脸红更甚。
“你不愿他知道真相,就忍心独留我一人胡思乱想,吃醋伤心,这对我不公平”
边说边往我手心里蹭蹭,那双狐狸眼湿润润的,像刚下过暴雨的水面,澄澈宁静,抬眼看我,好似一双狗狗眼一瞬不瞬盯着我,
“这还说啥了,盒子给你”
他接过盒子,笑容灿烂,哪还见到一丝委屈啊。
真是着了他的道了。
8.
那天之后,房里经常多出几只簪子,偶尔多出一些新出的胭脂水粉。
送的人没明说,倒是隔天一早站在门口,等我开门,随意道:
“看见店铺上的招牌就买来了,不知道你在家时喜欢用什么”
看来有人已经对我的红妆有所期待了。
在送够一系列妆面的东西之后,李确又送来几套裁缝定制的衣裙。
华丽的衣饰和精湛的绣工,让人移不开眼。
这么多的礼物总要回些什么,于是我抱着一套衣裙回房。
李确在门外小亭端坐,捏起茶杯又放下,待到茶水渐凉,房门突然打开。
我穿着定制的华服,梳着云髻,妆点着花簪,款款走去。
到他面前转了个圈,
“怎么样,好看吗?”
李确无意识说了很多句“好看”
伸出食指轻点朱唇,指尖沾上口红,又背到身后,耳尖羞红,但还是不忍转头。
我捂嘴轻笑,实在是不敢继续和他对视。
“大哥,十月在哪啊?”
李言从我房门急匆匆跑来,在我俩旁边站定,有些好奇大哥对面的女子从哪来,竟从未见过,倒是这身形很是熟悉。
待他看清我的脸,有些不敢确认
“十月?你...你是...你是女子!你竟是女子!”
“是的,我是女子,是你母亲带我回府,一顿饭出价五两银子,我就是为了银子而来,而不是你”
此刻,我的心有了归属,我的委屈有人会细心托住,无需退步。
“杏仁酥的事情我知道了,是我的错,我没有调查清楚就误会你。荷花池也是我的不对,害你高烧不退,这一切都怪我,我原想着与沈芊相识多年,她不会...可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十月十月,你既是女子,我马上找母亲求娶你,好不好?”
李言不知所措,一下子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吐了出来,说完就朝着我的身上凑。
李确在我身后推开他,声音严肃,
“多年前我便和你母亲为你寻好助你之人作为成亲对象,可你没有半分长进,今日纵她欺负他人,明日还要把这府邸给掀了不成。如此这般,我如何将家族托付于你”
“不用你管,你自小优秀,自是看不到我们这种败将的生活,我什么都应你的,这次是我自己的选择”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十月不是胜者的战利品,她有自己的选择和感受,她也有家人爱护,她的喜怒哀乐也需要人承受,你能给她更好的生活吗?”
李确扶额,朝身边挥挥手
“来人,把李言带回去反思。”
9.
李言闭门不出,也不吃饭,夫人又找了很多厨子和书童,可惜连门都敲不开。
我回了趟家,把攒下的银子买了最贵的药材,爷爷的病渐渐见好。
李确送来许多煤炭和棉衣,这个冬天爷爷可以暖暖和和地度过。
吃饭时,爷爷看着我,原先毛燥燥的头发和擦不干净锅灰的脸变得干净顺滑,脸上还长了些肉,每天笑呵呵地忙着接收送来的东西,收拾屋子,他抚着我的脑袋,嘱托
“我们十月真有福气,遇上对你细心牵挂的人可要把握住”
“爷爷,说什么呢,他是不错,可你孙女也不差啊,应该是他舍不得我”
“是是,我孙女何等天仙,这小子享福去吧”
“哈哈哈哈哈哈”
10.
亲人的祝福总是让人更加认可自己的决定。
李确像是得了赦免令,恨不得每天只离我三步远,我去厨房切菜,他就切好的菜摆好。我在屋内缝枕头,他就在旁边理线。吃饭也要喂着我吃,要是我不阻止,我俩得吃一个碗里的米饭,一粒米饭都得分开吃。
过于黏人也有坏处,就是我的信件,他是第一个知道内容的人。
小厮传来一封信件,没有署名。
李确素手执信,对着光翻来覆去看,信袋空无一字,可这材质一摸就知道是府里用来传信的。除了一人,他想不出来还有谁能用此信袋。
于是他更加好奇里面写了什么,但是擅自拆信又不合规矩。
就在我面前摆弄良久,在意极了。
“我手里忙着缝针,你帮我看看吧”
晾了很久,实在是不忍。
李确挑眉,像是料到如此,慢条斯理地打开信封,拆出信来看。
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变了脸色,骨节泛白,眉头微皱。
“写什么啦,我看看”看他神色不同,我担心问道。
不问还好,手里信纸被揉作一团,连同信袋一起被扔出门外。
我站起来,怕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李确扔完信,重重把门关上,一时间,屋里只有我们两人。
他走过来抱住我,声音颤抖地问
“无论是谁你都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我见他如此伤心,轻拍他的背,柔声安抚道
“是的,我这辈子都要缠着你,无论是谁都别想把我们分开”
“真的吗?我不信,你证明给我看”
他低头捧住我的脸,微红眼眶蓄满泪水,摇摇欲坠。
我闭眼抬头,柔软唇瓣相贴,一滴滚烫泪水滴到我的睫毛,又顺着我的脸颊滑下。
还来不及擦掉泪痕,一个接一个的吻重重压来,腰上的双臂越来越近,就在要承受不住时,得到些许空气。
密密麻麻的吻顺着下巴一路往下。
紧贴,轻咬,吮吸。
他把我抱到床上,取下我头上的发簪,被水打湿的发丝被他一缕一缕别到耳后。
按耐住错乱的呼吸,他揉捏我的耳垂,
“明日,我去准备聘礼,十月,嫁给我好吗?”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