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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05 21:43:26

精选章节

“想开会?今晚跟我一个房间。”

78年,县招待所的女服务员拦住我,脸上带着轻蔑又势在必得的笑

不等我反应,她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撕开自己的领口,哭天抢地:“救命啊!北京来的干部耍流氓啦!”

全招待所的人都冲了出来,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气得浑身发抖,看着她拙劣的表演,知道自己百口莫辩。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柜台,拿起摇把子电话:“给我接县革委会张主任!对,就说他那个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亲外甥女,正在招待所败坏国家干部的名声,想讹诈我!”

她脸上的哭声戛然而て止,血色瞬间褪尽。

01

电话沉重的听筒被我握在手里,那冰凉的触感,反而让我因为愤怒而滚烫的血液冷静了下来。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对着我戳戳点点、窃窃私语的人群,此刻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惊疑和不解。

地上的李娟,那张年轻却写满算计的脸,此刻已经找不到一丝血色。

她脸颊上的泪痕还没干,配上那惊恐到扭曲的表情,显得滑稽又可悲。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

“你胡说八道!把电话给我!”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划破了招待所昏黄灯光下的宁静。

我只是向旁边侧过身,她就因为冲势太猛,一头扑了个空,踉跄几步,差点再次摔倒,那件被她自己撕开领口的碎花衬衫,显得更加凌乱不堪,狼狈到了极点。

我眼里的温度,比手里的听筒还要冰冷。

周围的议论声再次响起,但风向,已经悄然改变。

“嘟……嘟……”

电话里传来沉闷的接续声,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李娟的心上。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耐烦的男声:“喂?谁啊?”

我没有理会旁边已经抖成筛糠的李娟,对着话筒,用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平稳到近乎残酷的语调开口:

“请找一下县革委会的张胜利主任。”

“主任很忙,你哪位?”对方的语气充满了官僚式的傲慢。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叫沈舸,从北京来的。你告诉张主任,他那个冒名顶替,考上北安大学的亲外甥女李娟,现在正在招待所里,用败坏国家干部名声的方式,企图讹诈我。”

“现在,请他立刻过来处理。”

我说完,直接将电话听筒重重地扣回原位。

“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一道惊雷,炸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娟彻底僵住了。

她张着嘴,像是离了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引以为傲的靠山,她横行霸道的底气,在这一刻,变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而我,亲手把这把剑的剑柄,递到了她最害怕的人手里。

不到十分钟。

招待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县革委会主任张胜利,带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干部服,身材微胖,梳着大背头,脸上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煞气。

他一眼就看到了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的李娟,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怒火从他眼中喷薄而出,他甚至没有问前因后果,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我这个唯一的“外人”。

“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安和县的地盘上闹事!还敢欺负我们招待所的职工!”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将我钉在耻辱柱上。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干部模样的人,立刻对我怒目而视,一副随时准备将我拿下的架势。

大厅里看热闹的人,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就是安和县的“天”。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迎着他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我才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丝毫的畏惧。

我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张主任,别急着发火。”

“我们不如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关于北安大学77届新生,张伟,究竟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张伟”这两个字,像是一颗无声的炸弹,在张胜利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嚣张的气焰,在这一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慌。

他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评估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的怪物。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他猛地一挥手,对他那些还处于错愕中的手下低吼道:“都出去!在外面等着!”

等到大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人,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搓着手,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谄媚。

“这位同志……这位沈同志,你看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看着他瞬间变脸的丑态,又看了一眼旁边面如死灰的李娟,心底的怒火,终于化为了一丝冰冷的讥讽。

误会?

好戏,才刚刚开始。

02

张胜利亲自将我“请”进了招待所唯一一间空着的套房。

与其说是套房,不过是多了一间会客的小外间,摆着两张老旧的沙发和一张茶几。

但即便如此,这已经是整个招待所最高规格的待遇了。

他殷勤地亲自为我泡茶,将一个搪瓷杯毕恭毕敬地推到我面前,杯子里漂浮着几根珍贵的茶叶梗。

“沈同志,您从北京远道而来,是我们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他那张胖脸上堆满了笑容,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一股子精明和算计。

“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不动声色地推到我的手边。

信封很厚,从开口处,能看到里面露出的崭新“大团结”。

“这点钱,不成敬意,就当是给沈同志的……精神损失费。您看,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行吗?”

他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充满了暗示。

只要我收下这笔钱,他可以为我提供各种“方便”,保证我这次的会议顺顺利利,保证我在安和县的这段时间,过得舒舒服服。

我垂下眼帘,看着那沓厚实的钞票。

在1978年,这笔钱,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过上好几年的富足生活。

但我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将那个信封,轻轻地推了回去。

“张主任。”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要的不是这个。”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沈同志的意思是?”

“我要的是公道。”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今天,就在这个招待所大厅,当着所有围观者的面,我要求李娟,亲口澄清事实,承认是她诬陷我,还我一个清白的名誉。”

张胜利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他看了一眼门外,李娟正瑟缩地站在那里,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沈同志,你看……娟子她毕竟是个没出嫁的姑娘,这要是当众承认……她以后还怎么做人?这影响,太不好了。”

他面露难色,试图打感情牌,“我让她私下里给您赔罪,给您磕头认错,行不行?”

我冷笑出声。

“她的名声是名声,我一个国家下派干部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

“张主任,今天她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明天就敢对付别人。如果这件事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过去了,以后安和县的歪风邪气,谁来刹住?”

我的话语掷地有声,房间里的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

张胜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鸷。

他收起了笑容,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重重地放下。

“沈同志,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安和县这地方,小是小了点,但水深得很。”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明白,这场谈判,已经破裂。

他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沈同志好好休息,会议的事情,我们再研究。”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经过李娟身边时,低声呵斥了一句:“没用的东西!还不跟我走!”

李娟怨毒地瞪了我一眼,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但那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却更加浓郁了。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我知道,这件事,绝对没那么容易了结。

张胜利这个地头蛇,不会轻易低头。

深夜,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我警惕地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招待所那个上了年纪的老会计,老周。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热水和一小碟花生米。

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局促和不安。

“沈……沈同志,我看您屋里的暖水瓶空了,给您送壶新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在桌上,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他搓着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用蚊子般的声音劝我:

“沈同志,听我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张主任在咱们县里……那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啊。”

我静静地看着他,从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恐惧,有认命,但藏在最深处的,还有一丝不甘和屈辱。

这让我心里微微一动。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更加不安,匆匆说了句“您早点休息”,就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影显得有些仓皇。

我关上门,看着桌上那碟花生米,陷入了沉思。

看来,这张胜利在安和县的根,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而老周,似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03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通知。

原定今天要召开的农业改革试点工作会议,被临时取消了。

理由是“准备工作不充分,部分与会人员无法到场”,会议将无限期推迟。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通知单,心里一片雪亮。

这是张胜利给我的下马威。

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在安和县,谁才是真正说了算的人。

我去了县委办公室,想找相关负责人问问情况。

结果可想而知。

偌大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肯抬头看我一眼。

我像个透明人一样站在那里,问什么,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不归我管”、“负责人出去了”。

那些昨天还对我客客气气的干部,今天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疏远,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我被彻底孤立了。

整个安和县的官僚体系,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在张胜利的操控下,将我牢牢地排斥在外。

回到招待所,气氛更加诡异。

走廊里,几个住客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一看到我,立刻闭上了嘴,匆匆散开。

而昨天还吓得魂不附体的李娟,此刻却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挺着胸脯,在招待所里耀武扬威。

她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看到我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恶毒的冷笑。

我没理她,径直走向食堂。

中午的食堂,人不多,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

我打了一份饭菜,刚找个角落坐下,李娟就端着她的饭盆,扭着腰走了过来。

她故意从我身边经过,然后“哎呀”一声,手一歪,整个饭盆直直地朝我身上扣了过来!

滚烫的菜汤,混着米饭和油污,瞬间洒了我一身。

我那件为了开会特意换上的干净白衬衫,立刻被染得一片狼藉,胸口火辣辣地疼。

食堂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但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那种刻意的沉默,比任何嘲笑都更令人窒息。

李娟不仅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尖着嗓子,倒打一耙。

“哎呦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吗?走路不看路的!”

她指着自己衬衫上溅到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油点,夸张地叫嚷着:“你看你,把我新买的衣服都弄脏了!这可是‘的确良’的,你赔得起吗?!”

我坐在那里,没有动。

我能感觉到全食堂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我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饭菜馊掉的酸腐气味。

我能听到李娟那得意洋洋、极尽羞辱的话语。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我的胸腔里直冲头顶,烧得我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我看着地上被践踏的饭菜,看着她那张因为幸灾乐祸而扭曲的嘴脸。

我知道,这是张胜利的授意。

他们不仅要孤立我,还要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地摧毁我的尊严,逼我低头,逼我滚出安和县。

我慢慢地抬起头,怒火在我的眼中翻腾,但我的脸上,却诡异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带着一股子让人不寒而栗的森然。

我慢慢地站起身,身上的油污还在往下滴落。

我一字一句地,对着那张僵住的笑脸,清晰地说道:

“看来,昨天的教训,还不够。”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食堂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李娟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了。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理会周围的任何人,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食堂。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

我洁白的衬衫上,那片刺眼的污渍,像是一面旗帜。

它在向我宣告,也向整个安和县宣告——

这场战争,不死不休。

04

回到房间,我反锁了房门。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这个县城一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脱下那件肮脏的衬衫,看着镜子里那个略显狼狈的自己,眼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等待?

不,我从不是一个被动挨打的人。

张胜利以为取消会议、孤立我、派他那个愚蠢的外甥女来羞辱我,就能让我屈服?

他太小看我沈舸了。

也太高估他自己在这安和县一手遮天的能力了。

我打开我的行李箱,在最底层的夹层里,拿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小本子。

这是我的私人通讯录。

上面记录的,是我这些年来,用人情和能力编织起来的一张,张胜利绝对想象不到的关系网。

我迅速地翻阅着,很快,找到了一个名字——王建军,省邮电局的战友。

当年在部队,我曾经救过他的命。

就是他了。

我坐到桌前,铺开信纸,拿起了钢笔。

我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字斟句酌,写下了一封举报信。

信中,我没有提及任何我在招待所受到的刁难和羞辱。

我只谈一件事——北安大学77级新生张伟的入学资格问题。

我以一个“偶然得知内情的北京干部”的身份,详细描述了张胜利与其外甥女李娟的关系,以及李娟无意中泄露的“哥哥上大学”的信息。

我逻辑清晰地指出了几个疑点:张伟的平时成绩与高考成绩的巨大差距;安和县当年高考档案管理的混乱传闻。

这还不够。

仅仅是举报,调查起来旷日持久,而且很容易被张胜利在省里的关系网拦截或压下。

我需要一个更精准的炸弹。

我需要一个,能让调查组绕开所有中间环节,直接找到核心证人的引爆点。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老会计老周那双充满恐惧和不甘的眼睛。

这是一个赌注。

一个基于人性、直觉和逻辑推理的豪赌。

我在信的末尾,用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添上了最后一句,也是最致命的一句:

“据我推测,当年真正考上北安大学,却被张伟冒名顶替的落榜者,极有可能就是安和县招待所会计周建国的儿子——周小军!”

写完,我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

我没有用招待所的电话。

我知道,这里的每一条线路,可能都在张胜利的监控之下。

我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悄悄地从后门溜出了招待所,徒步走了几里路,来到了镇上的邮局。

邮局里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员工。

我将信的内容,以加急电报的形式,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地报给了他。

收件人,是省教育厅纪检部门的一位我认识的处长。

同时,我给战友王建军也发了一封简短的电报,只说了两件事:第一,确保我发给教育厅的电报,能绕开所有县市级的监控,以最快速度,直达目标人物手中;第二,帮我查一下北安大学77年原始录取档案中,安和县考生周小军的原始分数和志愿。

做完这一切,我心里的那团火,才终于平息下来,化为了一片冰冷的、等待猎物落网的沉静。

回到招待所时,天已经快黑了。

大厅里,李娟正和几个服务员围在一起,高声炫耀着她那件“的确良”衬衫,还有她舅舅又给她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她看到我从门外走进来,立刻停止了说笑,用一种挑衅和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嘴角挂着不屑的嗤笑。

我看着她,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丝怜悯。

尽情享受你最后的风光吧。

因为审判的钟声,已经为你敲响。

路过柜台时,我又看到了老周。

他正在埋头算账,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眼神更加躲闪,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生怕和我沾上一点关系,就会被连累。

我停下脚步,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周会计,公道,会回来的。”

老周握着算盘的手,猛地一抖,算盘珠子发出一阵混乱的脆响。

他浑身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没有再解释,转身,上楼。

我知道,我布下的局,已经开始运转。

现在,我只需要,耐心等待。

05

风暴的降临,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猛烈。

两天后。

一个晴朗的下午,几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没有经过县委大院,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卷起一路尘土,停在了招待所后面那片破旧的家属区——老周家的门口。

张胜利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省教育厅和北安大学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已经和老周在那个狭小昏暗的房间里,谈了整整一个小时。

调查组的人,直接向老周出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省里通过特殊渠道,连夜从尘封的档案库里调出的,77年安和县高考的原始成绩登记册。

另一样,是我那封举报信的复印件。

当老周看到登记册上,“周小军”这个名字后面,那个清晰得刺眼的高考分数,和我举报信里精准的推测完全吻合时,这个压抑了多年的男人,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从床底下的一个旧木箱里,颤抖着双手,捧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小盒子。

盒子里,是儿子周小军当年已经泛黄的准考证,和那张他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相信的、自己偷偷抄录的成绩单。

证据确凿。

这个老实巴交、胆小怕事了一辈子的男人,看着自己儿子被窃取的人生,想着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不公,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将当年张胜利如何威逼利诱,如何让他为了“全家人的前途”闭上嘴的经过,和盘托出。

与此同时,远在省城的北安大学。

正在教室里上课的张伟,被两个神情严肃的校领导,直接从课堂上带走,隔离审查。

消息,通过专线电话,第一时间传回了安和县。

彼时,张胜利正在县委会议室里,唾沫横飞地开会,部署着如何进一步“处理”和“定性”我这个不识时务的北京干部。

当他的秘书面色惨白地冲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后,他那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哐啷”一声,从他僵硬的手中滑落,摔在水泥地上,四分五裂。

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

那张一直挂着虚伪笑容的胖脸,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毫无掩饰的恐慌。

他像一头被重击的野兽,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地宣布会议中断,然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会议室,赶回家里。

而风暴的另一个中心,招待所大堂。

李娟正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听着收音机里的样板戏。

当调查组的人从后院出来,当老周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当周围的人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当“张伟被大学开除了”的消息像瘟疫一样传开时——

她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脸上的嚣张和得意,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

她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般,从椅子上瘫软下来,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再无半点嚣张。

整个安和县,彻底炸了锅。

张家冒名顶替上大学的惊天丑闻,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的议论声,从窃窃私语,变成了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

那座曾经看似坚不可摧的权力堡垒,在顷刻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而我,自始至终,都待在我的房间里。

我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块绒布,一遍又一遍,静静地擦拭着我的金丝眼镜。

镜片擦得一尘不染,映出窗外那片风雨欲来的天空。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困兽之斗,往往才是最疯狂、最血腥的。

06

张胜利的反应,比我想象的更加疯狂。

他就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开始不计后果地疯狂反扑。

当天深夜,他连夜召集了自己所有的亲信,在家里开了一个秘密会议。

会议的内容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对我进行“污名化”打击,把我彻底搞臭,让我自身难保。

第二天一早,县委大院门口那面最显眼的墙上,就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字报。

白纸黑字,用最触目惊心的标题,揭发我这个“来自北京的腐败分子”。

说我“生活奢靡,在招待所顿顿要求吃肉”。

说我“作风不正,与多名女性关系不清不楚”。

甚至捏造说,我这次来安和县,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农业改革,而是为了捞取政治资本,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每一条,都写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

紧接着,一个所谓的“县联合调查组”,浩浩荡荡地进驻了招待所。

他们当众宣布,鉴于群众举报反映的严重问题,从即刻起,对我进行立案调查。

在调查期间,我必须无条件配合,不得离开招待所半步,不得与外界进行任何联系。

这无异于将我软禁。

我的房间被粗暴地搜查,行李被翻得乱七八糟,我带的几本专业书籍,被他们轻蔑地扔在地上。

而那个已经吓破了胆的李娟,在她舅舅的威逼和指使下,再次出面。

她梨花带雨地向调查组“哭诉”,我是如何“威逼利诱”,如何“调戏”她。

她甚至还“提供”了一件被撕破的内衣作为“证据”,说是那天我企图对她不轨时留下的。

这场戏,演得比第一次更加逼真,也更加恶毒。

与此同时,张胜利的黑手,伸向了那个唯一的证人——老周。

当天晚上,几个地痞流氓模样的人,冲到老周家,用石头砸烂了他家所有的窗户玻璃。

他们留下话,如果老周不立刻改口,推翻之前的证词,他那个在县办工厂上班的小儿子,明天就得被开除下岗,全家都等着喝西北风。

老周的老伴,当场就吓得跪了下来,抱着老周的腿,哭着求他,为了小儿子的前途,为了这个家,不要再跟张主任作对了。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我从一个揭露真相的英雄,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罪人。

招待所里,给我送饭的服务员,会把饭盒重重地摔在桌上,然后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瞪我一眼。

走廊里,曾经对我点头哈腰的人,现在对我怒目而视,仿佛我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败类。

我被彻底孤立,困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第三天,张胜利亲自来见我了。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圈发黑,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带着一种病态的、狰狞的笑意。

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沈舸,我早就跟你说过,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跟我斗?在安和县这块地盘上,你还太嫩了!”

他向前探过身子,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现在,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头,求我放你一马。然后写一份声明,就说你之前举报的所有内容,都是你酒后胡言,是你为了报复李娟的诬陷。或许,我还能让你体面地滚出安和县。”

“否则,”他冷笑一声,“你就等着在这里,把牢底坐穿吧。”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得意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疯狂和残忍。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

我的心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我缓缓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然后,我轻轻地问了一句:

“你以为,这就完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让他的笑容,猛地僵在了脸上。

07

我开始“认命”了。

每天,我都“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写着调查组要求的“情况说明”和“思想汇报”。

我写得很慢,很认真,仿佛真的在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

我的顺从,让调查组的人放松了警惕。

他们从一开始的寸步不离,到后来只是每天早晚过来检查一下,其余时间,便任由我待在房间里。

张胜利以为他赢了。

他以为,只要坐实了我的“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就能把“冒名顶替”这件大事,搅成一笔烂账,最后不了了之。

他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去伪造我贪污受贿的“证据”,去寻找更多愿意出面“指证”我作风问题的“证人”。

他不知道,我表面上的配合与沉寂,只是为了给他,也给我自己,争取时间。

我利用被软禁的这段时间,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整个事件的每一个细节。

我需要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一个能彻底击垮张胜利,让他再无翻身之力的死穴。

我的目光,落在了招待所一个新来的小服务员身上。

她叫小翠,大概十七八岁,从乡下来的,眼神清澈,带着一股子未被污染的质朴。

我观察了她好几天。

我看到她每次见到李娟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时,都会悄悄地撇撇嘴。

我看到她给被孤立的老周打饭时,会特意多舀一勺菜。

我知道,她是一个有良知,也有一丝朴素正义感的姑娘。

机会来了。

一天下午,小翠按例来给我房间送热水。

趁着她弯腰放下暖水瓶的瞬间,我迅速将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和几张崭新的钞票,塞进了她的口袋。

她浑身一僵,惊恐地看着我。

我冲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拜托。”

然后,我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把纸条交给老周,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钱你拿着,买点好吃的。”

小翠的脸涨得通红,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口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重重地点了点头,端着空托盘,快步离开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我目前唯一的希望。

那张纸条上,我没有写任何多余的话。

只有一个地址,和一句话。

“安和县,西郊林场,刘建国。”

“你儿子的未来,和他父亲的良心,哪个更重要?”

刘建国,这个名字,是我从县委那些落满灰尘的旧档案里翻出来的。

他是当年负责高考档案移交工作的经办人之一,后来因为“工作失误”,被张胜利一脚踢到了偏远的乡下林场,当了一个看林员。

我赌,他对张胜利,一定满腹怨气。

我赌,老周在被逼到绝境,看到我递给他的这条唯一的绳索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得无比煎熬。

我每天都在“交代材料”里,故意透露一些无关痛痒,但听起来又很严重的“线索”。

比如,我暗示自己和北京某个“大领导”的女儿关系匪浅,这次来安和县是“镀金”的。

比如,我捏造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叔叔”,在省里某个要害部门工作。

张胜利果然上当了。

他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如何去“坐实”我的这些“背景问题”上,企图挖出一个更大的“黑幕”,将我彻底打倒。

他在明处张牙舞爪,却不知道,我布下的另一张网,正在暗处,悄然收紧。

我在房间里,一步一步计算着时间,等待着老周的消息。

等待着,那足以引爆一切的,终极底牌。

08

老周没有让我失望。

或者说,一个父亲的爱与屈辱,在被逼到悬崖边上时,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他收到纸条的那个晚上,彻夜未眠。

一边,是妻子的哭求和小儿子的前途。

另一边,是被窃取了人生的长子,和被自己亲手埋葬了二十年的良心。

天亮时,他做出了选择。

他借口回乡下探亲,偷偷地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西郊林场。

在那个破败的林场小屋里,两个被张胜利毁了半辈子的男人,时隔多年,再次见面。

当老周颤抖着说出“张伟顶替周小军”这件事时,那个叫刘建国的退休干部,沉默了很久,最后,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他妈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当年有鬼!”

原来,刘建国一直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他不仅拿出了自己一直偷偷保留的一份关键的原始材料备份,作为对张胜利的报复,更提供了一个让老周都毛骨悚然的惊天线索。

“老周,你听我说,这件事,可能不止是顶替那么简单。”

刘建国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负责保管高考试卷的王老师?”

“王老师?那个……不是说喝多了,掉河里淹死了吗?”

“屁!他根本就不会喝酒!”刘建国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他!是他发现了试卷在封存前,有被调包的痕迹!他准备上报,结果,就‘醉酒溺亡’了!”

这个线索,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这不仅仅是一起舞弊案。

这是一桩,被掩盖了多年的,命案!

老周带着这个足以将张胜利彻底送上断头台的秘密,秘密联系上了之前一直没撤走的省调查组。

当省调查组的领导听到“舞弊案或涉嫌命案”这个信息时,他们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事件的性质,彻底改变了。

我通过我的战友王建军,用约定的暗号,将这个信息,以最快的速度,直接捅到了省公安厅一位副厅长的耳朵里。

这一下,整个安和县的天,真的要塌了。

省里立刻成立了由省纪委、省教育厅、省公安厅三方组成的,更高级别的联合专案组。

由公安厅亲自介入,重启对当年“王老师溺亡案”的调查。

而这一切,张胜利毫不知情。

他还在为即将“定案”我的“罪行”而沾沾自喜。

为了把对我的批斗效果做到最大化,为了彻底摧毁我的意志,也为了在全县人民面前重新树立他不可动摇的权威,他甚至精心安排了一场全县范围的公开“批斗大会”。

大会的地点,就设在县里最大的露天广场上。

批斗会当天,广场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

高台上挂着巨大的横幅:“坚决打倒腐败分子沈舸!”

李娟作为“受害者”代表,第一个上台发言。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确良衬衫,脸上画着凄楚的妆,准备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的“罪行”。

我被两个民兵反剪着双手,押上了高台。

台下,是成千上万双眼睛,有愤怒的,有麻木的,有好奇的。

我看到了张胜利。

他坐在主席台的正中央,满面红光,嘴角挂着胜利者得意的微笑。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猫捉老鼠的戏谑。

我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却只有一丝淡淡的,怜悯。

可怜他,死到临头,却还在为自己搭建的断头台,沾沾自喜。

09

“……他,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他毁了我的清白,毁了我的一生……”

李娟站在高台上,对着麦克风,声泪俱下地控诉着。

她的表演投入而逼真,成功地煽动起了台下群众的情绪。

“打倒沈舸!”

“严惩腐败分子!”

口号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张胜利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准备悠闲地欣赏这出由他亲手导演的好戏。

就在这时——

“嘎——”

几声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划破了广场上空嘈杂的声浪。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几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和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以不容抗拒的姿态,直接冲开了广场外围的人群,停在了高台之下。

车门打开,一群穿着笔挺制服的公安干警,簇拥着几位神情异常严肃、一看就身份不凡的省领导,快步走了下来。

广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嘈杂的口号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不知所措。

高台上,李娟的哭诉声,也卡在了喉咙里。

张胜利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看着为首的那位省公安厅的领导,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那群人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上了高台。

为首的那位公安厅领导,五十多岁,国字脸,目光如电。

他从我身边走过,甚至没有看我一眼,直接从李娟手里拿过了麦克风。

他清了清嗓子,洪亮而威严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经联合专案组查实,安和县革委会主任张胜利,涉嫌在77年高考中组织舞弊、伪造国家公文、诬告陷害国家干部,并与一桩故意伤害致死案有重大关联!”

“现依法,对其进行逮捕!”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冲天的哗然!

两名早已待命的警察,大步上前,在张胜利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左一右,将他从椅子上架了起来。

其中一人,拿出一副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铐住了他那双曾经在安和县翻云覆雨的手。

顶级爽!

这一刻,张胜利彻底懵了。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的省领导,又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我。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不解,和彻骨的恐惧。

“不……不是的……你们搞错了!是诬陷!是他!是他诬陷我!”

他开始疯狂地挣扎,嘶吼。

但一切,都已无济于事。

台下的李娟,亲眼目睹了她最强大的靠山,在她自己搭建的舞台上,轰然倒塌。

她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瞬间扭曲变形,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专案组的领导没有理会这场闹剧,继续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宣布:

“所有参与诬告陷害的‘县联合调查组’成员,一并带走,配合调查!”

台下,那些刚刚还跟着张胜利耀武威扬的亲信们,瞬间面如土灰,瘫软在地。

刚才还对我义愤填膺的群众,此刻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现场鸦雀无声,只剩下公安干警执行公务的脚步声。

张胜利的“审判大会”,变成了他自己的落网现场。

这是何等的讽刺。

这时,省里的另一位领导——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亲自走上前来,为我解开了手上那圈粗糙的绳索。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手心温暖而有力。

“沈舸同志,组织上相信你。你,受委屈了!”

一句“受委屈了”,让我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我看着被两个警察死死押住,依旧在疯狂叫骂的张胜利。

我看着台下那些惊愕、茫然、而后逐渐变得敬畏的脸。

我只是平静地,与那个回头用怨毒目光瞪着我的张胜利,对视了一眼。

一切,都结束了。

10

审讯室的灯光,照得人无处遁形。

张胜利的心理防线,在他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崩溃了。

在联合专案组强大的攻势和如山的铁证面前,他只坚持了不到三天,就交代了所有罪行。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黑暗。

当年,身为县教育局副局长的他,为了让自己成绩一塌糊涂的外甥张伟能上大学,利用职权,与保管试卷的王老师接触,企图收买。

王老师为人正直,不仅严词拒绝,更发现了试卷在封存前有被调换的痕迹,扬言要立刻上报。

为了堵住这个唯一的缺口,张胜利伙同自己的几个心腹,在一个雨夜,将王老师强行灌醉,然后推入了冰冷的河中,伪造成了一起“醉酒失足”的意外。

从此,他便高枕无忧。

他利用这件事,拿捏住了几个同伙的把柄,一步步向上爬,最终坐上了县革委会主任的宝座,在安和县建立起了他一手遮天的腐败王国。

这些年来,他利用职权贪污腐败、买官卖官、打压异己,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最终,数罪并罚,张胜利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那个雨夜的冤魂,终于得到了告慰。

至于李娟,因诬告陷害罪,情节严重,加上在舅舅的多起犯罪活动中,充当了不光彩的帮凶角色,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送往劳改农场进行改造。

她的大学梦,她的富贵梦,连同她扭曲的青春,一起埋葬在了高墙之内。

正在北安大学接受调查的张伟,被立即开除学籍。同时,因其在顶替事件中,涉嫌行贿和伪证,被另案处理,等待他的,同样是法律的严惩。

随着张胜利的倒台,他在安和县盘踞多年的腐败网络,被连根拔起。

那些曾经参与诬陷我的“调查组成员”,那些与张胜利沆瀣一气的腐败分子,被一网打尽。

安和县的官场,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一切,尘埃落定。

案件了结后,老周带着他的妻子和小儿子,提着鸡蛋和土特产,找到了我住的招待所。

一见到我,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就要领着全家给我跪下。

我赶紧上前,将他一把扶住。

“周会计,使不得,这使不得!”

老周的眼圈红了,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声音哽咽:“沈同志,您不是我们家的恩人,您是我们家的再生父母啊!”

他的妻子在一旁,不停地抹着眼泪。

我了解到,省里为了补偿他们家,虽然错过的大学时光无法挽回,但特批将周小军安排进了省城一家效益极好的国营单位,吃上了商品粮,给了他一个崭新而光明的未来。

我看着他们一家人脸上那劫后余生的、真挚的笑容,心中感慨万千。

我做的,不过是一个正直的人,该做的事情。

但对他们而言,却挽救了整个家庭的命运。

招待所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或者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新上任的负责人,对我毕恭毕敬,嘘寒问暖。

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冷眼相待的服务员和住客,现在见到我,都会远远地低下头,绕着道走,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没有在意这些。

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我选择了收下那笔钱,选择了息事宁人。

那么,王老师的冤魂,何时才能昭雪?

周小军被窃取的人生,又由谁来偿还?

张胜利这个毒瘤,又会继续危害安和县多久?

想到这里,我便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11

我的名誉,得到了彻底的恢复和澄清。

省委、省政府专门派人下来,召开了全县干部大会,公开为我正名,并号召全省干部向我学习,学习我这种不畏强权、敢于同不正之风作斗争的宝贵精神。

省报的头版,也用大篇幅刊登了我的事迹,将我塑造成了一个深入基层、为民请命的英雄典型。

一时间,我成了整个省里的名人。

紧接着,一纸任命,从省里直接下达到了安和县。

因为在此次事件中的卓越表现和坚定立场,我被火线提拔,直接任命为安和县县委副书记,主抓全县的干部作风整顿和后续的农业改革试点工作。

当我再次走进那个曾经将我拒之门外的县委大院时,迎接我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所有见到我的人,都主动停下脚步,恭敬地向我问好。

那扇曾经对我紧闭的会议室大门,为我敞开。

被耽搁了许久的农业改革会议,终于正式召开。

当我作为会议的主持人,走上主席台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我看着台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些曾经对我避之不及、冷眼旁观的干部们,此刻,都用一种混杂着敬佩、讨好甚至畏惧的眼神看着我。

在扫清了张胜利这个最大的障碍后,我的改革方案,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和拥护。

当然,改革必然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

但因为有“张胜利案”这个血淋淋的教训在前,没有人再敢公然跳出来反对。

试点工作,推行得异常顺利。

我脱下干部服,换上草帽,和农民们一起下到田间地头,测量土地,研究土壤,推广新的种植技术。

汗水浸湿了我的衣衫,皮肤被晒得黝黑,但我心里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秋收时节,安和县的粮食产量,获得了史无前例的大丰收。

看着金黄的麦浪滚滚翻动,看着农民们脸上那发自内心的、质朴的笑容,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这比任何嘉奖和提拔,都更让我感到满足。

县里的老百姓,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的故事,甚至给我编了一句顺口溜:

“北京来了个沈青天,一句话扳倒活阎王。”

虽然有些夸张,但每当听到孩子们唱起这句童谣,我都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招待所的老周,因为在案件中不畏强权、勇于揭发,被提拔为招待所的正式经理。

他兢兢业业,把招待所管理得井井有条,风气焕然一新。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站在县委办公室的窗前,俯瞰着这个正在焕发新生的县城,心中充满了干劲。

我知道,扳倒一个张胜利,只是一个开始。

要彻底改变一个地方的风气,要真正地为一方百姓谋福祉,前路漫漫。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12

一年后,我接到了新的调令。

由于安和县的改革试点工作取得了巨大成功,经验被全省推广,我被调往省里,即将前往一个更重要、也更具挑战性的岗位。

离开的前一晚,我拒绝了县委为我举办的盛大欢送宴。

我独自一人,再次住进了那间招待所的套房。

还是那间房,还是那张沙发,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老周亲自给我端来了茶,他现在已经颇具领导风范,但见到我,依旧像老朋友一样,有些拘谨,又有些亲切。

我们聊着天,聊着这一年来的变化,聊着安和县的未来。

临走前,老周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我。

“沈书记,这封信……是一个月前从青海的劳改农场寄过来的,指名要给您。”

信封已经有些旧了,上面没有署名。

我拆开信,里面是几张信纸,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写信的人文化程度不高。

是李娟。

信里,她没有求我原谅,也没有任何抱怨。

她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写满了她的悔恨。

她说,劳动改造让她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说,她每天在农场里看着日出日落,才懂得,靠自己双手挣来的一个馒头,远比靠着别人的权势得来的一件“的确良”衬衫,要香甜得多。

她感谢我,没有因为她的诬陷而一蹶不振,反而给了安和县一个清朗的天。

她说,她会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重新做人。

我静静地看完了信,心中五味杂陈。

我没有回信。

我走到窗边,划着一根火柴,将那几张信纸点燃。

火光映在我的脸上,摇曳不定。

最终,信纸化为一堆灰烬,我打开窗户,任由晚风,将它们吹散在安和县的夜色里。

恩怨已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一年前还死气沉沉的县城,如今灯火通明,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我想起了那场荒唐的“耍流氓”闹剧,它就像一个微不足道的引信,却意外地点燃了一场涤荡污垢的巨大风暴。

我的人生,也因此,拐向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我没有丝毫的留恋。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国家的许多角落,或许还有更多的“张胜利”盘踞一方,还有更多看不见的黑暗,需要光明去穿透。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

我背上简单的行囊,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走出了招待所。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让我战斗过、也让我成长了的小城。

然后,我转过身,迎着远处天边那一抹初升的朝阳,毅然决然地,走向了远方。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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