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舟,是个举人,但考了三次进士都没中,在家啃老,算半个废柴。
我娘托人给我寻了门亲事,对方是商贾之女,叫楚瑜。
人长得漂亮,性子也温吞,就是看着有点呆,我娘说她“傻人有傻福”,很旺夫。
成婚后,我才发现,她不是傻,她只是懒得在我们这些凡人身上浪费脑细胞。
我大姐沈兰要赴宴,看上了楚瑜的嫁妆,一支南海点翠珠钗。
我娘让我去跟楚瑜说,都是一家人,借来戴戴。
楚瑜没拒绝,只是拿出纸笔,让我大姐签了个借条,写明归还日期,以及损坏或丢失后的赔偿条款。
我娘和我姐笑得前仰后合,说读书读傻了,一家人还搞这个。
我也觉得尴尬。
直到大姐真的把珠钗弄丢了。
然后,我们全家,都被我那看似温吞的“傻妻”,用一纸借条,逼到了绝路。
1.借珠钗?先立个字据
我叫沈舟,说好听点是个读书人,实际上就是个考了八百年也考不上进士的废物。
我们沈家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可惜我是庶出,我爹死得早,家里全靠我娘撑着。
我娘这人,一辈子好强,总觉得我这个儿子是她唯一的指望。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金榜题名,光宗耀C耀祖。
结果我连续三次名落孙山,成了整个家族的笑柄。
后来我娘也想通了,功名不行,就给我寻个有钱的媳妇。
于是,楚瑜就嫁进了我们家。
楚瑜是江南富商的独女,嫁妆丰厚得能砸死人。
人长得也水灵,就是性子太绵了,整天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别人跟她说话,她就看着你,眨眨眼,然后轻轻“嗯”一声。
我娘私下跟我说:“舟儿,这楚瑜虽然看着呆了点,但这种姑娘家好拿捏,家底又厚,你就受点委屈吧。”
我能有啥委屈的,白捡一漂亮媳妇,还有花不完的钱,我美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成婚头一个月,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楚瑜话不多,但对我不错,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也不管我在外面是斗鸡还是走狗。
直到我大姐沈兰回娘家。
我大姐嫁给了户部一个姓张的主事,也算是个官太太。
她这人跟我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高于顶,尖酸刻薄。
她一进门,就拉着我娘进了里屋,嘀嘀咕咕半天。
等出来的时候,我娘就把我叫到一边。
“舟儿,你大姐过两天要去参加安国公府的赏花宴,还缺件像样的首饰。”
我娘顿了顿,眼神瞟向楚瑜的院子。
“我瞧着楚瑜的嫁妆里,有支南海点翠的珠钗,华贵得很,正好让你姐姐戴去撑撑场面。”
我一听头都大了。
“娘,那是楚瑜的嫁妆,哪有随便借的道理?”
我娘眼睛一瞪。
“什么叫借?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再说了,你大姐嫁得好,对你以后没好处吗?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就指望你媳妇那点死物过日子了?”
我被骂得狗血淋头,不敢再多嘴。
晚饭的时候,我娘果然提了这事。
“楚瑜啊,你那支点翠珠钗,先借给你大姐戴几天,她去参加安国公府的宴会,也算是给咱们沈家长脸。”
我大姐也帮腔:“是啊弟妹,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小气吧?等我戴完了,保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我紧张地看着楚瑜,生怕她当场发作。
毕竟是价值千金的东西,谁舍得外借。
结果楚瑜只是慢慢放下筷子,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大姐。
“可以。”
我娘和我姐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
我娘脸上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过,”楚瑜又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么轻,那么柔,“大姐,我们得先立个字据。”
空气瞬间安静了。
我娘的脸拉了下来:“楚瑜,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家人,你还信不过我们?”
我大姐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弟妹,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啊!我一个户部主事的夫人,还能贪你一支珠钗不成?”
我赶紧打圆场:“楚瑜,别闹了,都是一家人……”
楚瑜没理我们,自顾自地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开始研墨。
她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悠悠的,但每一下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娘,大姐,亲兄弟尚且明算账。这珠钗价值三千两白银,不是小数目,万一有个闪失,口说无凭,对谁都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提笔,开始在纸上书写。
她的字写得极好,清隽有力,完全不像一个深闺女子。
“我写清楚,沈兰于今日借点翠珠钗一支,十日内归还。若有损坏,按价赔偿。若逾期未还,每日加收一百两的滞纳金。若不慎遗失,则需赔偿原物价值的三倍,也就是九千两白银。”
写完,她吹了吹墨迹,把那张纸推到我大姐面前。
“大姐,按个手印吧。”
我大姐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我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楚瑜:“你……你这个……”
楚瑜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们,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怎么?大姐是没信心完好归还,还是说,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还?”
一句话,堵得我娘和我姐哑口无言。
最后,我大姐几乎是咬着牙,在那张借据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我娘全程黑着脸,饭也没吃就回房了。
我送走大姐,回到房里,看着正在灯下慢悠悠擦拭那支珠钗的楚瑜,心里五味杂陈。
“你……何必呢?”
楚瑜把珠钗放进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递给我。
“送去给大姐吧。”
她抬起头看我,嘴角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夫君,你觉得,十天后,我们能拿回珠钗,还是九千两银子?”
我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打了个冷战。
我感觉,我这个媳'妇,好像一点都不傻。
2.鱼儿上钩,谁也别想跑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娘见了我没好脸色,天天指桑骂槐,说我娶了个搅家精,娶了个财迷,把沈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大姐沈兰更是好几天没登门。
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一方面觉得楚瑜做得太过,不近人情。
另一方面,又隐隐觉得她这么做有她的道理。
楚瑜倒跟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每天就是看看书,侍弄一下她院子里的花草,仿佛那场风波跟她毫无关系。
我忍不住问她:“你就不怕娘真的生气?”
她正拿着一把小剪刀,修剪一盆兰花的枯叶,头也不抬。
“生气,是因为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等她发现,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时候,她就不气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
她剪下最后一根枯黄的叶子,放下剪刀,看着我说:
“夫君,你是个好人,但宅子里,好人是活不长的。”
“你总想着息事宁人,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退一步,别人就会进一步,直到把你逼到无路可退。”
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这些年,我在家里确实一直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可结果呢?
我娘越来越觉得我没用,我大姐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那现在怎么办?”我没了主意。
楚瑜笑了笑,给我倒了杯茶。
“等。”
“等什么?”
“等鱼儿上钩。”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光。
我没等到鱼上钩,先等来了我大姐夫,张主事。
张主事一脸怒气地冲进我们家,连礼数都顾不上了,直奔我娘的院子。
我跟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他在里面咆哮。
“娘!你看看沈兰干的好事!还有你那个好儿媳!简直是胡闹!”
他把一张纸拍在桌子上,正是我大姐按了手印的那张借据。
我娘连忙安抚他:“贤婿,怎么了这是?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安国公府的赏花宴,不知怎么混进去一个贼,偷了好几位夫人的首饰!沈兰那支珠钗,也没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
丢了?
真让楚瑜说中了?
我娘也吓了一跳:“丢了?那可怎么办?报官了吗?”
“报了!安国公府已经封锁了现场在查,但那种地方,人多手杂,哪里找得回来!”
张主事气急败坏地指着那张借据。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九千两!她怎么不去抢!我一年的俸禄才多少?把我们夫妻俩卖了也凑不齐啊!”
我娘也慌了神,拿起那张借据看了又看,手都哆嗦了。
“这……这是楚瑜瞎写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张主事冷笑一声,“我找人问过了,这借据写得天衣无缝,条款清晰,还有沈兰的画押手印,拿到官府去,一告一个准!”
我娘彻底傻眼了,瘫坐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楚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是那么平淡。
“很简单,按借据上的规矩办。”
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健硕的仆妇,是我从未见过的。
她看都没看张主事一眼,径直走到我娘面前,微微一福。
“娘,借据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遗失按三倍赔偿,九千两白银。今日是第十天,正好是最后期限。”
“要么,大姐夫现在就拿出银子。要么,我们就只能拿着借据,去京兆府尹那里说道说道了。”
张主事气得脸都青了。
“你敢!你一个妇道人家,竟敢上公堂?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楚瑜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大姐夫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欠债不还,难道就有脸面了?”
“你……你……”张主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娘回过神来,猛地站起来,指着楚瑜的鼻子骂道:
“反了你了!你个丧门星!一进门就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我告诉你,这钱,我们沈家一文钱都不会出!有本事你就去告!我倒要看看,哪个官老爷会为了一个商贾之女,得罪我们沈家和张家!”
她以为这番话能吓住楚瑜。
可惜,她算盘打错了。
楚瑜非但没怕,反而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看得我心里发毛。
“娘,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
她慢慢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这笔债,不是沈家的,是大姐沈兰的。借据上,写的是她的名字,按的是她的手印。”
“夫君是您的儿子,但不是大姐的爹,没义务替她还债。”
“至于我,”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我只是一个嫁进沈家的,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就更没这个本事了。”
她一番话,把我们沈家撇得干干净净。
把所有压力,都推回到了张主事身上。
张主事彻底懵了。
他娶我大姐,图的就是我们沈家的家世背景,现在楚瑜直接把梯子抽了,他能不慌吗?
“不!这钱必须沈家出!沈兰是你沈家嫁出去的女儿!”他开始耍赖。
楚瑜摇了摇头,像是觉得很可笑。
“大姐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现在是你张家的人,她的债务,自然由你张家来还。”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还。”
她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张纸。
“我也不用去京兆府尹那了,我直接把这张借据,卖给城南最大的‘利通’钱庄。我想,他们催债的手段,应该比官府更有效率。”
“利通”钱庄!
我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京城最大的地下钱庄,背景通天,手段狠辣。
欠他们钱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张主事的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他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3.杀鸡儆猴,吓的是满堂看客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骑虎难下。
张主事彻底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他知道楚瑜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真让“利通”钱庄的人找上门,别说他那个户部主事的位置,连小命都可能不保。
他开始服软,对着我娘又是作揖又是哀求。
“娘,您可得帮帮我啊!我们张家家底薄,九千两,真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啊!”
我娘心疼女婿,也心疼女儿,转头又来求楚瑜。
“楚瑜,算娘求你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做得这么绝呢?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赔你三千两,就当是那珠钗的原价,这事就这么算了,行吗?”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是给了天大的恩惠。
我大姐沈兰也哭哭啼啼地跑了进来,跪倒在楚瑜面前。
“弟妹,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我不该借你的珠钗。你看在舟儿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一家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要换做以前的我,早就心软了。
可我看着站在一旁,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的楚瑜,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楚瑜等他们哭够了,闹够了,才缓缓开口。
“娘,你刚才说,一家人,何必做得这么绝?”
她看着我娘,眼神冷得像冰。
“当初你们逼着我借珠钗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你们嘲笑我立字据,觉得我小题大做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现在出了事,要赔钱了,你们倒想起我们是一家人了?”
她每说一句,我娘的脸色就白一分。
楚瑜又转向跪在地上的沈兰。
“大姐,你求我饶了你。可当初你拿着我的珠钗去赴宴,在别人面前炫耀的时候,可曾想过我?”
“事情发生了十天,你没有一句道歉,没有一丝愧疚,只想着怎么赖掉这笔账。现在赖不掉了,就跑来下跪求饶。你觉得,你的眼泪值九千两银子吗?”
沈兰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楚瑜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很复杂,有失望,有探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她没对我说话,但我觉得,她的话也是说给我听的。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沈兰压抑的抽泣声。
过了许久,楚瑜才重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看在夫君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们指条明路。”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九千两,一文都不能少。但你们可以分期付。”
楚瑜伸出三根手指。
“三年还清。每年三千两,加上利息。我们重新签一份文书,找个中人作保。”
“什么?还要利息?”我娘尖叫起来。
“当然。”楚瑜理所当然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的银子放在钱庄里还能生利息,凭什么白白借给你们周转?”
“你们也可以选择不接受,那我现在就出门,右转,去‘利通’钱庄。”
张主事和我大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绝望。
跟被钱庄的人追杀相比,付点利息简直是天堂。
“我们……我们答应!”张主事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楚瑜当场就写好了新的还款文书,条款比之前那张借据还要复杂,密密麻麻写了三页纸。
什么抵押物,什么违约责任,什么连带保证人,我看都看不懂。
她让我娘也在连带保证人上按了手印。
我娘虽然不情愿,但为了女儿,也只能忍了。
送走垂头丧气的张主事和沈兰,屋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我娘看着楚瑜,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畏惧。
她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在一个年轻媳妇面前,输得这么彻底。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娘的声音都在发颤。
楚瑜走到她面前,亲手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动作温柔,就像一个再孝顺不过的儿媳。
“娘,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谁伸手,我就剁了谁的爪子。”
她说完,端着茶盘,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明白她之前说的“杀鸡儆猴”是什么意思了。
大姐沈兰就是那只被杀的鸡。
而我和我娘,还有沈家所有看热闹的亲戚,就是那些被吓破了胆的猴。
从今天起,这个家,怕是要变天了。
4.账本里的秘密,远不止柴米油盐
大姐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家里迎来了一段诡异的平静。
我娘不再对我吆五喝六,看见楚瑜甚至会主动绕着走。
那些平日里喜欢上门嚼舌根的七大姑八大姨,也都消停了。
整个沈家,安静得像座庙。
我这个名义上的一家之主,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人。
每日无所事事,除了读书,就是观察我那个越来越神秘的媳妇。
我发现,楚瑜的生活非常有规律。
辰时起床,看半个时辰的账本。
巳时用早膳,然后去院子里侍弄花草。
午后小憩一个时辰,起来后会看各种各样的闲书,从《山海经》到《大周律法》。
到了晚上,她会铺开一张巨大的地图,在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做标记,一看就是大半夜。
最让我好奇的,是她每天早上看的那本账本。
那账本很厚,蓝色的封皮,上面没有任何字。
按理说,夫妻之间不该有秘密。
可我每次想凑过去看,她都会不动声色地合上。
有一次,我趁她去更衣的工夫,偷偷翻开了那本账本。
我以为里面记的都是些柴米油盐、胭脂水粉的开销。
可我错了。
错得离谱。
那上面记的根本不是家里的账。
第一页,写着一个名字:户部主事,张显。
下面是他的生辰八字、为官履历、家产几何、有几房小妾、每个子女的喜好,甚至……连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生了个私生子的事情都记着。
我手一抖,差点把账本掉在地上。
张显,不就是我那倒霉的大姐夫吗?
我连忙往后翻。
第二页,是我二叔,沈家米铺的掌柜。
上面记着他这些年背着我娘,偷偷挪用了多少公款,在外面置办了多少私产。
第三页,是我三婶的娘家侄子,在衙门当差的那个。
上面记着他利用职务之便,敲诈勒索了多少商户,收了多少黑心钱。
……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越看心越凉。
这本账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了我们沈家,以及所有沾亲带故的亲戚们的各种黑料。
每一条,都证据确凿,详细到具体的时间、地点、人证。
这哪里是账本?
这分明是一本催命符!
我拿着账本,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楚瑜到底是什么人?
她嫁到我们家才多久?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秘密?
她记录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楚瑜回来了。
她看到我手里的账本,并没有惊讶,只是平静地走过来,从我手里拿了回去。
“都看到了?”她问。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嗓子干得说不出话。
“害怕了?”她又问。
我看着她,那张熟悉的、美丽的脸,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陌生和恐惧。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楚瑜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
“我爹是个商人,从小就告诉我,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说,人心比生意场上的算计要复杂得多。要想不被人欺负,就得手里有牌。”
她轻轻抚摸着那本蓝皮账本,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
“这,就是我的牌。”
“你……你早就知道大姐会弄丢珠钗?”我颤抖着问。
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弄丢,但我知道,她的人品信不过。”
“这本册子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信不过。”
“我只是提前做好了准备,以防万一。”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夫君,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心机深沉,手段狠毒,不像个好人?”
我无法回答。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
她叹了口气,把账本锁进一个檀木盒子里。
“我不想害人,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可总有人觉得我好欺负,想从我身上占便宜。”
“我能怎么办?要么忍,要么狠。”
她走到我面前,替我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
她的手指有些凉,触碰到我的皮肤,让我激灵一下清醒过来。
“夫君,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
“你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至于我到底是谁……”
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话。
听完那句话,我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有那本账本。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敢跟“利通”钱庄叫板。
我终于明白,我娶的,根本不是什么商贾之女。
我娶的,是一尊我惹不起,我们沈家,乃至整个京城都没几个人惹得起的大佛。
5.扶弟魔的算盘,踢到了铁板上
自打知道了楚瑜的真实身份,我就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倒还是老样子,每天看书画地图,日子过得比谁都清闲。
但现在我再看她,总觉得她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看什么都像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家里其他人不知道这些,只当楚瑜是个不好惹的厉害角色,没人再敢去招惹她。
我娘甚至开始主动讨好她,今天送碗燕窝,明天送匹绸缎,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上心。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下去。
可我忘了,我们家除了一个嫁出去的搅事精大姐,还有一个没嫁出去的,我二叔家的堂妹,沈月。
沈月比我小三岁,长得倒也眉清目秀,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她唯一的优点,就是疼她那个不学无术的亲弟弟,沈明。
简直是“扶弟魔”的典范。
沈明前阵子在外面跟人赌钱,输了五百两银子,被人扣下了。
债主放出话来,三天内不拿钱赎人,就打断他的腿。
我二叔二婶急得团团转,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只凑出不到二百两。
最后,沈月把主意打到了楚瑜头上。
那天下午,沈月哭哭啼啼地跑来我们院子,一进来就给楚瑜跪下了。
“大嫂!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他快被人打死了!”
楚瑜正坐在廊下看书,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被人打死,与我何干?”
沈月噎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楚瑜这么直接。
她吸了吸鼻子,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大嫂,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就忍心看着阿明出事吗?他可是我们沈家唯一的男丁了!”
(她直接把我这个堂哥给开除男丁籍了)
楚瑜终于放下书,看了她一眼。
“第一,你弟弟赌钱,是他自己的选择,后果理应由他自己承担。”
“第二,我们沈家早就分家了,你们二房的事,轮不到我这个大房的媳妇来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楚瑜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凭什么要帮你?”
沈月被她强大的气场压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磕头。
“大嫂,我求你了!只要你肯借钱救我弟弟,我……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当牛做马?”楚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觉得我们家缺下人,还是觉得你比那些训练有素的仆妇更有用?”
沈月彻底没招了,开始撒泼打滚。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见死不救!阿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楚瑜看着她在地上表演,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等她哭累了,嗓子都哑了,楚瑜才慢悠悠地开口。
“想让我救你弟弟,也不是不可以。”
沈月立刻停住哭嚎,眼睛一亮。
“真的?”
“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楚瑜说,“五百两银子,我可以出。但你们家得拿东西来换。”
“换?我们家……我们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沈月底气不足地说。
“有。”楚瑜的目光投向院外,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到二房的院子。
“我听说,二叔手上,有城南三间铺子的地契。那是当初祖父留下来的,本该是我们大房的产业。”
沈月脸色一白。
那三间铺子是二房的命根子,每年光租金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不行!那是我爹的!”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楚瑜转身就要回屋。
“等等!”沈月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大嫂,铺子不行,换别的行不行?”
“可以。”楚瑜点点头,“你。”
“我?”沈月愣住了。
“没错。”楚瑜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五百两银子,买你十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院子里的丫鬟,月钱、假期,一概没有。十年之内,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是打是骂,是发卖还是送人,都由我说了算。”
“十年期满,你弟弟的债两清,你恢复自由身。”
“你,愿意吗?”
沈月呆呆地看着楚瑜,像是傻了一样。
用自己十年的自由,去换弟弟一条命。
这笔买卖,听起来似乎……很划算?
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我知道楚瑜的手段,她要是真拿到沈月的卖身契,绝对能把她磋磨得生不如死。
这哪里是救人,这分明是诛心!
我刚想开口劝阻,沈月却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
“好!我答应你!”
在她心里,弟弟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楚瑜满意地点了点头。
“空口无凭,立字据吧。”
又是立字据。
我发现,我媳妇解决所有问题的方式,就是立字据。
简单,高效,还绝了所有后患。
当晚,楚瑜就派人送了五百两银票去赎人。
沈月也正式成了我们院子里的丫鬟,搬进了下人房。
我看着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堂妹,穿着粗布衣裳,笨手笨脚地扫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问楚瑜:“你真的要让她当十年丫鬟?”
楚瑜正在看那张新到手的卖身契,闻言抬起头。
“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跟她过家家?”
她把卖身契小心地收好。
“她这种人,你跟她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有让她亲身尝到‘牺牲’的滋味,她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义务为她弟弟的愚蠢买单。”
“可是……”
“没有可是。”楚瑜打断我,“夫君,你记住,对付扶弟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自己变成那个‘代价’。”
看着她冷酷的侧脸,我忽然觉得,沈月这十年,恐怕会过得相当“精彩”。
6.一场家宴,扯出陈年旧账
沈月在我们院子当丫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家族。
二叔二婶气得差点晕过去,跑到我娘那里哭诉,说我们大房欺人太甚。
我娘现在对楚瑜是又敬又怕,哪里还敢替他们出头,只能好言相劝,让他们回去。
二叔二...婶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他们以为楚瑜只是想羞辱他们一下,等气消了,就会把沈月放回去。
可他们没想到,楚瑜是来真的。
洗衣、扫地、劈柴、倒夜香……
楚瑜把最脏最累的活都交给了沈月。
沈月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干过这些,一天下来,手上磨的全是血泡,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她想偷懒,想反抗。
可楚瑜院子里的那两个仆妇,就像两尊门神,时刻盯着她。
只要她稍有懈怠,就是一顿不轻不重的板子。
打了也不让你养伤,还得继续干活。
几天下来,沈月就跟脱了层皮一样,眼神都变得空洞无神。
我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
楚瑜却说:“这才哪到哪,好戏还在后头。”
中秋节那天,我娘说一家人要一起吃个团圆饭。
她特意嘱咐,让楚瑜把沈月也带上。
我知道,这是二叔他们不死心,想借着家宴的机会,让族里的长辈们出面,给楚瑜施压。
我提醒楚瑜:“今晚的饭,怕是不好吃。”
楚瑜正在对着镜子梳妆,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鸿门宴我都不怕,还怕一场家宴?”
晚宴设在我娘的院子里,满满当当地坐了两大桌。
沈家的长辈,旁系的叔伯,几乎都到齐了。
我和楚瑜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尤其是看到跟在楚瑜身后,穿着丫鬟服饰,低着头的沈月时,那些长辈们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家族里辈分最高的七公公,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是我祖父的堂弟,一向以家族的大家长自居。
“沈舟家的,”他沉着脸,对我楚瑜说,“我听说,你让月丫头在你院里当差?”
楚瑜放下筷子,不卑不亢地回答:“回七公公,沈月自愿签了卖身契,如今是我院里的丫鬟,自然要当差。”
“胡闹!”七公公一拍桌子,“我们沈家是书香门第,怎么能让自家的姑娘当丫鬟?传出去,我们沈家的脸面何在?”
立刻有几个长辈附和。
“是啊,太不像话了!”
“楚瑜,你就算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月丫头也是沈舟的堂妹啊!”
二叔也趁机站起来,一脸悲愤。
“大哥大嫂走得早,留下沈舟一根独苗。我们二房这些年尽心尽力地帮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倒好,你们大房发达了,就这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
他这话一出,矛头瞬间指向了我和楚瑜,好像我们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我气得想反驳,却被楚瑜按住了手。
她站起身,环视了一圈义愤填膺的众人,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七公公,各位叔伯,你们口口声声说沈家的脸面,说一家人要互帮互助。”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那我倒想问问,我刚嫁进沈家的时候,你们的脸面在哪里?”
“我大姐沈兰,抢我的嫁妆,我娘,帮着她逼迫我。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一家人要和睦?”
“我二叔,这些年掌管着沈家的产业,背地里中饱私囊,往自己房里划拉了多少银子,你们不知道吗?”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正是那本蓝色账本的“精华版”。
她随手翻开一页,念道:
“沈记米铺,景和三年,二掌柜沈方(我二叔),以采买陈米为由,虚报账目三百二十两。”
“城南布庄,景和四年,沈方以扩建为名,支取银两五百两,实则为其子沈明在外置办了一处外宅。”
“……”
她一条一条地念着,每念一条,我二叔的脸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面无人色,摇摇欲坠。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些陈年旧账,连我娘都不知道,楚瑜一个新媳妇,是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楚瑜合上册子,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现在,还觉得我们大房,欺负他们二房了吗?”
“你们现在,还要跟我谈沈家的脸面吗?”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之前还义正词严的七公公,此刻也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楚瑜走到瑟瑟发抖的二叔面前,把册子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二叔,这上面记的,只是你贪墨的一小部分。全部的账,我这里都存着。”
“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给你们二房留条活路。”
“把你这些年贪的,全都给我吐出来,再把城南那三间铺子的地契交出来。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不然,明天一早,这本账,就会出现在京兆府尹的案头。”
二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完了。
一场精心策划的逼宫家宴,就这么被楚瑜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不,不能说化解。
应该说,是被她反手一击,直接掀了桌子。
7.杀人要诛心,救人也要诛心
二叔一家彻底垮了。
第二天,他就把这些年贪墨的银两和那三间铺子的地契,乖乖地交到了楚瑜手上。
总共算下来,足足有五千多两。
我娘看着那几箱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
她这才知道,自己这些年被亲弟弟骗得有多惨。
楚瑜把银子入了公账,地契也收了起来,说要留着给我未来的儿子当家产。
二叔一家没了主要的经济来源,日子一落千丈。
二婶受不了这个刺激,大病了一场。
那个不学无术的沈明,没了钱花天酒地,也老实了许多,开始找些活计养家。
只有沈月,还在我们院里当丫鬟。
她似乎已经认命了,每天沉默地干活,不再哭闹,也不再抱怨。
只是人瘦得不成样子,像风一吹就会倒。
有一天,我看到她躲在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泪。
我动了恻隐之心,去找楚瑜。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看,是不是把沈月放了?”我说,“她也得到教训了。”
楚瑜正在看京城的地图,闻言,抬起头问我:
“你觉得,她得到什么教训了?”
“她……她知道错了啊。”
“错了?”楚瑜笑了,“她没错。在她心里,为了弟弟,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现在只是恨,恨自己没本事,恨我们不近人情,恨老天不公。她不是悔过,她只是认栽了。”
“你现在放了她,她回到那个家,看到落魄的父母和‘懂事’的弟弟,你猜她会怎么样?”
我没说话。
“她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扶弟’。她会觉得,整个家都指望着她,她必须为弟弟牺牲一切。”楚瑜一针见血。
“等沈明再次惹祸,需要更大一笔钱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卖去青楼。”
我倒吸一口凉气。
以沈月的性子,这事她真干得出来。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真让她当十年丫鬟吧?”
“当然不。”楚瑜说,“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调教她。”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你把这个,拿给她弟弟沈明。”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学徒契约。
楚瑜把他介绍给了城里最大的绸缎庄“锦绣阁”,去做学徒。
“锦绣阁”的后台老板,我知道,是楚瑜家的人。
“你这是……”我不解。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楚瑜说,“沈明不是坏,他只是蠢,加上被家里人惯坏了。”
“把他扔到外面去,让他自己尝尝赚钱的辛苦,吃点苦头,受点委屈,他自然就长大了。”
“只有当他自己能撑起一片天,不再需要姐姐牺牲的时候,沈月才能真正解脱。”
我明白了。
楚瑜这是釜底抽薪。
杀人要诛心,救人,也要诛心。
她要从根子上,打断沈月“扶弟”的念头。
我拿着那份契约找到了沈明。
他一开始还吊儿郎当,觉得楚瑜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当我告诉他,“锦绣阁”的学徒,三年后出师,如果做得好,可以直接升为管事,月钱是他在外面打零工的十倍时,他的眼睛亮了。
“大嫂……她真的肯帮我?”他有些不敢相信。
“你大嫂说了,这是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你姐一个机会。抓不抓得住,看你自己。”我把契约拍在他手上。
沈明捏着那份薄薄的纸,手都在抖。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对着我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第二天,沈明就收拾了包袱,去了“锦绣阁”。
听说,他干活很卖力,虽然笨手笨脚,但很肯学。
又过了半个月,楚瑜把沈月叫到了书房。
她拿出那张卖身契,当着沈月的面,用烛火烧掉了。
“你可以走了。”楚瑜说。
沈月愣在原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别的,只是对着楚瑜,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我看着那化为灰烬的纸片,心里感慨万千。
我这个媳妇,行事狠辣,却又总在最关键的时候,留下一线生机。
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让你在她的棋盘上,不得不按照她的规矩来。
无论是恨,还是爱。
8.一封来自边关的信
家里的事情都摆平了,我的日子又恢复了咸鱼状态。
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研究楚瑜。
我发现,她看的书越来越杂,不仅有律法、地理,甚至还有兵法和农桑。
她那张地图也越画越复杂,上面不仅有山川河流,还标注了各地的驻军、粮仓和驿站。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造反。
我问她看这些干什么。
她说:“闲着无聊,总得找点事做。”
鬼才信。
这天,我正在书房里抄书,楚瑜忽然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她手里拿着一封信。
“江南来的信。”她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
楚瑜嫁过来之后,很少和娘家联系。
她爹楚老爷子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常年在外奔波,一年也见不到几面。
这突然来信,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果然,楚瑜看完信,眉头就紧紧地锁了起来。
“出事了。”她说。
“怎么了?”
“我爹在北边边关的商路,被人断了。”
楚瑜的声音很冷。
“一批很重要的货物被劫,损失惨重不说,还死了十几个护卫。”
我大吃一惊。
楚家的商队,护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还有官府开具的文书,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动他们?
“是山匪?”
“不是。”楚瑜摇头,“信上说,是驻守边关的镇北军。”
“镇北军?”我更糊涂了,“朝廷的军队,怎么会抢劫商队?”
“因为镇北军的统帅,换人了。”
楚瑜走到地图前,指着最北边的一个点。
“原来的统帅,是忠勇侯。半年前,忠勇侯被调回京城,接替他的是他的副将,叫……李冀。”
“李冀这个人,我爹调查过。贪婪成性,胆大包天。”
“他一上任,就以各种名目,向过往的商队索要重税。我爹的商队不肯给,就被他扣上了‘通敌’的罪名,直接派兵抢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
一个边关将领,竟然嚣张到这个地步?
“那……那告官啊!去兵部,去御史台告他!”我急道。
楚瑜苦笑一声。
“夫君,你太天真了。”
“李冀敢这么做,背后肯定有人撑腰。我爹派去京城告状的人,还没到通州,就被人沉了河。”
“现在,我爹派了第二批人,带着商队的账本和证据,正往京城赶。但他担心,这批人也走不到京城。”
我明白了。
这是一张从边关到京城,层层交织的大网。
李冀只是网上的一只小蜘蛛,真正可怕的,是织网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看着楚瑜,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慌。
楚瑜沉默了很久,眼神在地图上不断游移。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京城的位置。
“既然他们不让我爹的人来京城,那……”
她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那我就亲自去一趟边关,把证据拿回来。”
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疯了!那可是边关,几千里的路,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人家去那里,不是送死吗?”
“谁说我一个人去?”她看着我。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夫君,你不是一直想建功立业吗?”
她走到我面前,脸上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狡黠的笑容。
“现在,机会来了。”
“我出钱,出人,我们一起,去闯一闯那龙潭虎穴。你,敢不敢?”
我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我知道,我平静的咸鱼生活,到今天,算是彻底结束了。
我的人生,即将被我这个强悍的媳妇,拖进一个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漩涡里。
9.账本的真正用法,是杀人
我终究还是没能拧过楚瑜。
与其说是被她说服,不如说是被她眼睛里的光给蛊惑了。
我这辈子活得窝囊,从没想过有一天,也能干一件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们对外宣称,是我要回江南老家省亲,楚瑜陪我一同前往。
我娘虽然不舍,但也知道拗不过我们,只好嘱咐我们路上小心。
出发的前一晚,楚瑜把我叫到书房。
她从一个暗格里,捧出一个沉甸甸的檀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十几本厚厚的,蓝色封皮的账本。
和她平时看的那本一模一样。
“这是……”
“我爹花了二十年,建立起来的情报网。”
楚瑜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递给我。
“这里面,记录了大周朝,从京城到地方,七品以上所有官员的‘黑账’。”
我手一抖,差点没接住。
这哪里是账本,这分明是一把能打败整个朝堂的刀!
“我爹常说,银子能通神,也能役鬼。”
楚瑜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
“他不行贿,也不受贿。他只是记录,把每一个人的贪婪、欲望、把柄,都清清楚楚地记下来。”
“这些东西,平时没什么用。但到了关键时刻,就能救命,也能……杀人。”
她翻开一本账本,指着其中一个名字。
“兵部侍郎,王崇。喜好古玩,尤爱前朝的青瓷。三年前,他曾以五千两的低价,从一个被抄家的官员家属手里,买走了一只价值连城的‘雨过天青’瓶。这件事,足以让他丢官罢爵。”
她又翻到另一页。
“漕运总督,刘源。他的小舅子,在扬州开了十几家私盐作坊,每年获利数十万两。而刘源,就是他最大的保护伞。”
……
楚瑜一个一个地念着,我听得心惊胆战。
这些人,都是朝廷里响当当的大人物,平日里道貌岸然,没想到背地里有这么多龌龊事。
“李冀的后台,是安国公。”楚瑜最后说道。
“安国公世子,是李冀的连襟。镇北军每年克扣的军饷,有三成,都进了安国公府的口袋。”
我恍然大悟。
难怪李冀敢这么嚣张,原来背后是国公府撑腰。
“那我们这次去边关,岂不是……”
“没错,我们这次要对付的,不仅是李冀,更是他背后的安国公。”
楚瑜的眼神冷得可怕。
“他们动了我爹的商路,就等于动了我的根基。这笔账,我必须跟他们算清楚。”
她把其中三本账本挑了出来,用油布包好,放进一个行囊。
“这些,是路上要用的。”
她又指着剩下的十几本。
“这些,留在京城。”
她看着我,郑重地交代:
“夫君,这次去边关,凶险异常。我不能保证我们一定能活着回来。”
“如果……如果我们出事了,你就把这些账本,‘不小心’泄露出去。”
“到时候,整个朝堂都会乱起来。安国公自顾不暇,自然也就没空再管我们家的事了。”
我看着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连后路都想好了。
而且是这种……玉石俱焚的后路。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我握住她的手,第一次,用一种男人的口吻,对她许下承诺。
楚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笑容,像冰雪初融,又像春暖花开。
“好,我信你。”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几个精干的护卫。
没有人知道,这辆看似普通的马车里,装着足以让整个大周朝廷天翻地覆的秘密。
而我们即将前往的,是一个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血腥棋局。
10.你的规矩,不是我的规矩
从京城到边关的玉门城,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
我们一路晓行夜宿,尽量避开官道,专走一些偏僻的小路。
即便如此,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在经过一个叫“野狼谷”的地方时,我们被一伙山匪拦住了。
为首的那个独眼龙,扛着一把大刀,凶神恶煞。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我心里紧张得要死,手心全是汗。
护卫们已经拔出刀,和山匪对峙起来。
楚瑜却掀开车帘,平静地看着那个独眼龙。
“你是这儿的头?”
独眼龙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车里是个女人,还这么镇定。
“正是你爷爷我!小娘子,识相的就把金银财宝都交出来,不然,别怪爷爷我刀下无情!”
楚瑜笑了笑。
“钱,我可以给你。但我有个规矩。”
“规矩?”独眼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这野狼谷,老子的拳头就是规矩!”
“我的规矩是,”楚瑜不理会他的叫嚣,自顾自地说,“拿我的钱,就要替我办事。”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轻轻一弹,银票就像蝴蝶一样,飘到了独眼龙的脚下。
独眼龙眼睛都直了。
他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一年,也抢不到这么多钱。
他咽了口唾沫,弯腰捡起银票。
“说!要我办什么事?”
“很简单。”楚瑜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人了。”
“我要你们帮我护送这批‘货物’,安全抵达玉门城。到了地方,我再给你们五百两。”
独眼龙和他的手下们面面相觑。
他们是山匪,是亡命之徒,什么时候干过保镖的活?
“如果我们不答应呢?”独眼龙眯起他那只独眼,闪着凶光。
“那你们今天,就都得死在这里。”
楚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气。
她话音刚落,我们周围的树林里,忽然冒出几十个黑衣人,手里都拿着寒光闪闪的弩箭,对准了那伙山匪。
我吓了一跳。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独眼龙和他的手下们也吓傻了。
他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面前,跟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独眼龙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是什么人,你不需要知道。”楚瑜说,“你只需要知道,从现在起,你的命,是我的。”
“要么,替我办事,拿钱活命。”
“要么,现在就下去,跟你那些兄弟们团聚。”
这是一个选择题,但其实,根本没得选。
独眼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姑奶奶,我……我们干!我们干!”
就这样,我们原本只有几个人的队伍,瞬间扩大到了几十人。
一群凶神恶煞的山匪,成了我们最忠实的保镖。
独眼龙对他那帮手下说:“都给老子机灵点!这位姑奶奶,可比官府的捕快还狠!”
有了这帮“地头蛇”的加入,我们接下来的路,顺畅了许多。
他们熟悉地形,知道哪里有暗哨,哪里有官府的眼线,全都巧妙地避开了。
路上,我问楚瑜,那些黑衣人是哪来的。
她说,是她爹商队里,最精锐的“影子卫”,专门负责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我算是明白了。
楚家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靠的绝不仅仅是经商的头脑。
在这太平盛世的表皮下,他们早已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不为人知的地下王国。
而我,现在正跟着这个王国的女王,一步一步,走向风暴的中心。
11.在我的棋盘上,没有输家
我们比预想中提前了五天,抵达了玉门城。
这是一座雄伟的边关城市,城墙高耸,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气氛肃杀。
进城的时候,我们受到了严格的盘查。
独眼龙那帮人,因为有楚瑜提前准备好的“良民”身份文牒,也顺利地混了进来。
我们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楚瑜立刻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很快,消息就传了回来。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李冀在玉门城,简直就是土皇帝。
他不仅掌控了军队,还和当地的富商、官员勾结,形成了一个水泼不进的利益集团。
城里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几乎都被他和他手下的军官们糟蹋过。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楚瑜爹的那批货物,还被扣在他的军营里。
而楚瑜爹派来的第二批人,果然也失踪了,估计是凶多吉少。
“看来,想从他手里拿回东西,是不可能了。”我忧心忡忡。
“谁说我要拿回东西了?”楚瑜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窗外,“那批货,我本来就没打算要。”
“啊?”我不解,“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那批货里,有几箱是西域进贡的火油。那玩意儿,一点就着,威力巨大。”
楚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李冀以为自己抢了金山银山,却不知道,他抢的是一座随时会爆炸的火山。”
我听得后背发凉。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善了。
“那……那证据呢?”
“证据,自然要他自己,亲手交给我。”
楚瑜放下茶杯,从怀里拿出一张请柬。
“三天后,是李冀的寿宴。他邀请了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到时候,我们送他一份大礼。”
我看着那张烫金的请柬,心里直打鼓。
“我们……我们怎么进去?”
“山人自有妙计。”
三天后,李冀的将军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整个玉门城的达官贵人,几乎都到齐了。
我和楚瑜,也混在宾客之中,走进了将军府。
楚瑜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一袭红衣,艳光四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们的身份,是来自京城的皇商,专程来边关考察生意。
这个身份,是楚瑜用一本“黑账”,从兵部侍郎王崇那里“换”来的。
寿宴开始,李冀穿着一身铠甲,满面红光地出来敬酒。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光彩夺目的楚瑜,眼睛都直了。
他端着酒杯,径直朝我们走来。
“这位夫人,看着面生得很啊?”他色眯眯地盯着楚瑜。
我挡在楚瑜面前,拱手道:“李将军,我们是京城来的商人,久闻将军大名,特来拜寿。”
李冀根本不看我,眼睛还在楚瑜身上打转。
“商人好啊,本将军最喜欢跟商人打交道了。”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楚瑜的手。
楚瑜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躲开了。
她看着李冀,忽然笑了。
“李将军,我们夫妻二人,初来乍到,备了份薄礼,还望将军笑纳。”
她拍了拍手。
独眼龙带着几个手下,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哦?是什么宝贝?”李冀好奇地问。
“将军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冀得意洋洋地走过去,亲手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的主人,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是安国公世子。
李冀最大的靠山。
全场哗然。
李冀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腿一软,瘫倒在地。
“你……你们……”
“李将军,这份礼,还喜欢吗?”
楚瑜的声音,像来自九幽地狱的魔音。
府外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独眼龙和他那帮兄弟,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镇北军的衣服,和府里的卫兵战在了一起。
同时,城中好几处地方,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是军营的方向。
是粮仓的方向。
是李冀在城中的各个据点。
火光冲天,整个玉门城都乱了。
那些赴宴的宾客们,吓得四散奔逃。
楚瑜走到瘫在地上的李冀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蓝皮账本。
“李将军,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把你这些年贪墨的军饷、勾结外敌、残害百姓的证据,都交出来。”
“然后,我送你,去跟安国公世子团聚。”
李冀看着楚瑜,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终于明白,他惹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商人。
而是一个,能轻易决定他生死的,女魔头。
12.江山为聘,只求此心安处
玉门城一夜变天。
李冀和他的一众党羽,被愤怒的百姓和反正的士兵围困在将军府。
最后,一场大火,把所有罪恶都烧得干干净净。
我们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后,就悄悄地离开了。
那本记录了李冀所有罪证的账本,以及安国公通敌卖国的书信。
回去的路上,我问楚瑜,安国公世子的人头是怎么回事。
她说,是她派“影子卫”干的。
在我们在路上的时候,京城那边,就已经动手了。
她算准了时间,让这份“大礼”,能准时送到李冀的寿宴上。
我听得咋舌。
这种环环相扣、算无遗策的手段,简直不是凡人能想出来的。
回到京城,已经是两个月后。
京城里,也已经翻了天。
安国公府被抄家,安国公畏罪自杀。
兵部侍郎王崇、漕运总督刘源等一众贪官,纷纷落马。
整个朝堂,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而引发这场地震的,只是我媳妇,不动声色地,递上去的几本账本。
皇帝龙颜大悦,不仅嘉奖了楚家,还破格给了我一个翰林院编修的职位。
我,沈舟,一个考不上进士的废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官。
我们沈家,也一跃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
我娘整天乐得合不拢嘴,看楚瑜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尊活菩萨。
只有我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我知道,我的妻子,用她的智慧和手段,下了一盘多大的棋。
她才是这场风暴中,唯一那个,稳坐钓鱼台的执棋人。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
我和楚瑜在院子里喝酒。
我问她:“现在,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看着天上的月亮,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满足。
“我想,把那张地图画完。”
她说。
“走遍大周的每一寸土地,看遍所有的山川河流。”
“然后呢?”
“然后,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小房子,种一片花田。我们就在那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星光在闪烁。
“夫君,你愿意陪我吗?”
我看着她,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强大到足以搅动天下的女人。
这个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却又始终给我留下一片温柔的女人。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愿意。”
我忽然觉得,我不是废柴。
能娶到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本事。
至于她到底是谁?
她的家族,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那本蓝皮账本上,还记着多少能让天地变色的秘密?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她是我妻子,楚瑜。
是那个会为了保护自己,把整个世界都算计进去,却又会在我面前,卸下所有伪装的,我的女人。
这就够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