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陆安,是个赘婿。
丈母娘看我不顺眼,大舅哥拿我不当人。
他们说我吃软饭,是条狗。
我不在乎,因为我老婆季云舒对我好。
她温柔、贤惠,说话都细声细气的,跟个小白兔一样。
直到那天,家里丢了块玉。
丈母娘和大舅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贼,要报官抓我,还要把我沉塘。
我慌了。
我看向我那柔弱的妻子,指望她能为我说句话。
她果然站了出来。
然后,我就看着我这只“小白兔”,慢条斯理地,把他们所有人的脸,都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家不是兔子窝。
是个修罗场。
而我老婆,是那个拿着镰刀的。
1
我叫陆安,是个赘婿。
说好听点是入赘,说难听点,就是季家买来给我老婆季云舒冲喜的。
三年前她大病一场,眼看就要不行了,有个云游的道士说,找个八字硬的男人入赘,方能安康。
于是我来了。
说来也怪,自打我进了门,她的病一天天就好了。
但我在季家的地位,一天比一天低。
尤其是在我那丈母娘柳氏,和我那大舅哥季宏眼里。
我连人都不是。
是件家具,是条会喘气的活物,是他们心情不好时可以随便骂两句的出气筒。
我忍了。
一来,我出身贫寒,能有口饱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屋顶,已经不错了。
二来,我老婆季云舒,对我确实挺好。
她从不跟着她娘和她哥一起挤兑我。
天冷了,会提醒我加衣。
我读书晚了,会给我留一盏灯,温一碗粥。
她人长得也好看,性子又温柔,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像阵春风。
我觉得,为了她,受点气也值了。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直到今天夜里。
“抓贼啊!家里进贼了!”
一声尖锐的叫喊,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是我丈母娘柳氏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旁边的云舒也被惊醒了。
我俩披上衣服,匆匆赶到正厅。
只见丈母娘柳氏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
大舅哥季宏则是一脸铁青,在屋里走来走去,眼睛像刀子一样四处乱瞟。
“娘,怎么了?”云舒柔声问道。
“我的玉佩!你爹留下的那块麒麟玉佩!不见了!”
丈母娘哭天抢地,“那可是咱们家的传家宝啊!是要留给你哥娶媳妇用的!这天杀的贼!”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块玉佩我知道,通体温润,价值不菲,一直是柳氏的宝贝,天天锁在她的妆匣里。
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大舅哥季宏停下步子,一双三角眼死死地盯住了我。
“贼?”他冷笑一声,“咱们家大门紧锁,窗户完好,哪来的外贼?”
他一步步朝我逼近,声音里满是恶意。
“依我看,贼就在咱们家里!”
我心里一沉,立刻明白了。
这是冲我来的。
“季宏,你胡说什么?”云舒立刻挡在我身前,秀眉微蹙。
“我胡说?”季宏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妹妹,你就是太善良了!你看看你找的这个男人!一个穷酸秀才,整天就知道读书,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是个吃软饭的!”
“咱家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他倒好,不感恩戴德,还动起了歪心思!”
“不是他偷的,还能是谁偷的?”
这话一出,丈母娘的哭声也停了。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我面前,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好你个陆安!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季家真是瞎了眼,招了你这么个祸害进门!”
云舒眼疾手快,抓住了她娘的手腕。
“娘,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证据?”季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一个外人,就是最大的证据!搜他的身!搜他的房!肯定能搜出来!”
“对!搜!”丈母娘也跟着起哄。
我气得浑身发抖。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们根本不是在找玉,他们就是在找个由头羞辱我,把我赶出去。
我看向云舒。
月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也带着一丝慌乱。
她看起来是那么无助。
我心头一酸,完了,今天这关怕是过不去了。
面对她那如狼似虎的娘和哥,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我攥紧了拳头,准备豁出去跟他们拼了。
大不了就是一顿打,反正我不能让他们搜身。
一个读书人的体面,是我最后的底线。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云舒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松开抓着她娘的手,转过身,看着我。
那眼神很复杂,有歉意,有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她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异常平静的语气,开口了。
“好。”
她说。
“既然娘和大哥都这么说了。”
“那就搜吧。”
2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丈母娘和季宏也愣住了。
他们可能想过我会抵死不从,想过云舒会哭闹着阻拦,但绝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地同意。
季宏的脸上闪过一丝狂喜。
“还是妹妹你深明大义!”他立刻给我定了性,“不像某些人,心里有鬼!”
丈母娘也跟着点头,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已经被定了罪的犯人。
“云舒,你……”我急了,想拉她的袖子。
她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她没有看我,而是转向柳氏和季宏,声音依旧平缓,像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好坏。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相公是我季云舒的夫君,也是季家的姑爷。”
“今天你们怀疑他,要搜他的身,搜我们的房,这是在打我季云舒的脸。”
“可以。”
“但若是搜不出来呢?”
她的目光很轻,很淡,扫过她娘和她哥的脸。
那两人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
季宏梗着脖子嘴硬:“怎么可能搜不出来?就是他偷的!”
“大哥。”云舒打断了他,语气加重了一分,“我说,万一,搜不出来,那又该当如何?”
她往前走了一步,明明身形纤弱,却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传出去,说我季家无凭无据,就诬陷自家姑爷是贼。”
“我这个做妻子的,颜面何存?”
“大哥你将来要议亲,丈母娘想给大哥说个好媳妇,这名声上,怕是不好听吧?”
几句话,不咸不淡,却字字扎心。
柳氏的脸色变了。
季宏也有些犹豫。
这个时代,名声大过天。
一顶“治家不严,苛待赘婿”的帽子扣下来,对谁都没好处。
“那……那你想怎么样?”柳氏有些底气不足地问。
云舒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像月光下的涟漪。
“简单。”
“今天,就请街坊四邻,还有族里的几位叔伯长辈,都过来做个见证。”
“当着大家的面搜。”
“若是搜出来了,不用你们说,我亲自写休书,将他逐出家门,从此我季家与他恩断义绝,任凭处置。”
我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她连休书都说出来了。
“但若是搜不出来……”
云舒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冰冷的锋利。
“那便是娘和大哥,污我夫君清白,毁我夫妻名誉。”
“我也不要你们做什么。”
“只需大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相公,端茶认错,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妹夫’。”
“并且,从今往后,这家里的中馈,还有爹留下的那几间铺子,就都交给我来打理。”
“娘和大哥,只管颐养天年,每月从我这儿领月钱便是。”
“你们看,可好?”
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我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媳妇,她在说什么?
这哪是讲条件,这分明是在夺权啊!
中馈!铺子!
这才是季家的命脉!
柳氏和季宏死死攥在手里的东西!
我终于明白,她不是慌了,也不是傻了。
她是在赌。
用我的清白,她的名誉,去赌这家里的管家大权!
柳氏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你……你这个不孝女!你为了一个外人,竟然要夺你亲娘的权?”
季宏也急了,吼道:“季云舒!你疯了?那些铺子将来都是我的!你凭什么管?”
“就凭我是季家的女儿,陆安是我名媒正娶的夫君。”
云舒寸步不让,声音不大,却盖过了他们的嘶吼。
“还是说,大哥你心里有鬼,不敢让大家来见证?”
“你怕搜不出来,到时候下不来台?”
“你!”季宏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当然怕。
万一真不是我偷的,那他今天就栽了个大跟头。
但玉佩是真的不见了,家里又没进外人,除了我,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看我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笃定我就是个软柿子。
贪婪,最终战胜了理智。
铺子的诱惑,远比不上现在就把玉佩找回来,把我赶出去来得重要。
只要把我这个眼中钉拔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炮制季云舒。
“好!就按你说的办!”
季宏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我现在就去请人!”
“娘,你在这儿看好他们,别让他们串供,更别让他们转移赃物!”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
正厅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
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柳氏恶狠狠地瞪着我,仿佛我就是那个刨了她家祖坟的贼。
我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得手心冒汗。
我偷偷去看云舒。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着眼睑,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她为什么这么笃定?
她就那么相信我的人品?
还是说……她知道些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3
大舅哥季宏的效率很高。
不到半个时辰,季家的小院就挤满了人。
东头的王大婶,西头的李屠夫,还有街角的张货郎……
乌泱泱一片,都是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
最前头的,是族里的三叔公和五叔公。
两位老人辈分最高,胡子都白了,此刻正板着脸,坐在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表情严肃。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开宗祠审案呢。
季宏站在人群前,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无非就是家里丢了传家宝,我是最大的嫌疑人,他这个当大哥的为了家族清誉,不得不大义灭亲云云。
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义正言辞。
周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一道道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
脸皮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丈母娘柳氏则在一旁配合地抹着眼泪,哭诉自己命苦,养了个白眼狼。
母子俩一唱一和,简直天衣无缝。
不明真相的群众,基本都已经给我定了罪。
“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看着挺老实的一个读书人,怎么干这种事?”
“赘婿嘛,能有什么好东西。”
那些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
我攥着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
我看向云舒。
她就站在我身边,脊背挺得笔直。
面对周围的指指点点,她恍若未闻,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这份镇定,莫名地让我焦躁的心也安稳了一些。
等季宏表演完了,三叔公清了清嗓子,看向云舒。
“云舒丫头,季宏说的,可是实情?”
云舒上前一步,对着两位叔公和众位街坊,盈盈一拜。
“回三叔公,我大哥说的,有实情,也有他自己的揣测。”
“实情是,家里确实不见了一块玉佩。”
“揣测是,他怀疑是我相公陆安所为。”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我相公陆安,入赘我季家三年,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我是信他的。”
“但口说无凭,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给我娘和大哥一个交代,我们夫妻二人,愿意接受搜查。”
“只是,方才我们已经与我大哥和我娘说好。”
她将之前的赌约,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搜出来,我被休弃。
搜不出来,大舅哥道歉,她来掌家。
“还请各位叔伯长辈、街坊四邻,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大家看云舒的眼神都变了。
谁都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季家二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魄力。
这是在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和家族的管家权对赌啊!
三叔公和五叔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云舒丫头,你可想好了?”五叔公沉声问道,“这可不是儿戏!”
“想好了。”云舒的回答,斩钉截铁。
“好!”三叔公一拍扶手,“有胆识!不愧是季老哥的女儿!”
他转向季宏:“季宏,你呢?你可同意?”
季宏被架到这个份上,哪有退路。
他涨红了脸,吼道:“我同意!搜!现在就搜!我看他能藏到哪儿去!”
搜查开始了。
由季宏亲自带队,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作为帮手。
他们先是搜我的身。
我站在院子中央,任由他们像翻货物一样,把我从里到外摸了个遍。
衣服、鞋子、发髻……
连书生的腰带夹层都没放过。
我咬着牙,忍受着这辈子最大的屈辱。
周围的目光,让我如芒在背。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
季宏的脸色有点难看。
“哼,肯定是被他藏起来了!搜房!”
一群人又呼啦啦地涌进了我和云舒的房间。
那是我和云舒在季家唯一的安身之所。
里面有我读的书,有她做的绣活,有我们夫妻俩为数不多的温存。
可现在,这一切都被搅得天翻地覆。
箱子被打开,衣服被扔了一地。
床铺被掀开,被褥被抖得棉絮乱飞。
连我装笔墨纸砚的匣子,都被粗暴地倒空。
我的书,散落一地,被无数双脚踩来踩去。
我的心,在滴血。
云舒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她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
只是当一个家丁的脏脚踩在我最珍爱的一本《论语》上时,她的眼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屋里被翻了个底朝天。
依旧一无所获。
季宏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了。
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像疯了一样,亲自把所有地方又翻了一遍。
连床底、柜顶、甚至是花瓶里,都检查了。
还是没有。
院子里,开始响起了窃笑声。
看热闹的众人,眼神也变了。
从看贼,变成了看傻子。
“季宏,还没找到吗?”三叔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季宏满头大汗地从屋里出来,脸色比锅底还黑。
“没……没有。”他结结巴巴地说。
“哼。”三叔公冷哼一声,“既然搜不出来,那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
季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让他给陆安这个他眼里的废物端茶道歉?
还要叫“妹夫”?
比杀了他还难受!
“等……等等!”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忽然指着院子里的另几间房。
“还有!还有别的地方没搜!”
“书房!厨房!柴房!说不定他把东西藏在别的地方了!”
这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纯属胡搅蛮缠了。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连柳氏都觉得有些丢人,悄悄拉了拉儿子的衣角。
可季宏已经红了眼,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以为云舒会出言阻止。
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好啊。”
“那就请大哥,继续搜吧。”
她的语气,平静得让人心慌。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4
季宏已经彻底疯魔了。
他带着人,把家里剩下的几个房间,也翻了个底朝天。
我爹留下的书房,被弄得一片狼藉。
厨房里,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连堆满杂物的柴房,都被搜了个遍。
结果,还是一样。
什么都没有。
那块麒...麟玉佩,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院子里的气氛,变得非常微妙。
嘲笑声越来越大。
季宏和他娘,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三叔公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季宏!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老人家终于发火了,手里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无凭无据,就敢如此羞辱妹夫,搅得家宅不宁!你季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季宏吓得一个哆嗦,不敢再吭声。
他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不可能……不可能啊……玉佩到底去哪儿了……”
柳氏也慌了神,躲在儿子身后,不敢看众人。
她知道,今天这事,搞砸了。
不仅没能把陆安赶走,反而把自家的管家权都给搭了进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
周围的街坊们,已经开始准备散了。
一场闹剧,该收场了。
“慢着。”
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是季云舒。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的身上。
她慢慢地走到院子中央,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季宏的身上。
“大哥。”
她轻声说。
“家里所有的地方,好像都搜过了。”
“只剩下一个地方,还没搜。”
季宏茫然地抬起头:“哪里?”
云舒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你的房间,大哥。”
一句话,像是一道惊雷。
所有人都惊呆了。
季宏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
“季云舒!你什么意思?!”
他声色俱厉地吼道,“难道你怀疑我?我偷我自家的东西?你脑子坏掉了!”
“大哥别激动。”云舒的语气依旧平缓,“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觉得,凡事都要公平。”
“为了证明我相公的清白,我们的房间被翻了个底朝天。”
“为了排除所有可能,大哥的房间,是不是也该检查一下?”
“万一……是那贼人,偷了玉佩之后,慌不择路,藏到了你的房间里呢?”
这个理由,听起来荒谬,但又让人无法反驳。
是啊,贼偷了东西,藏在哪里都有可能。
“我不同意!”季宏激烈地反对,“我的房间,凭什么让你们搜!”
“怎么?大哥是怕我们搜出什么来吗?”云舒步步紧逼。
“你……你胡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既然不怕,那为何不让搜?”云...舒反问。
两兄妹,就这么在院子里对峙着。
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气定神闲。
高下立判。
三叔公在一旁看得分明,沉吟片刻,开口道:
“季宏,云舒丫头说得有道理。”
“为了让你妹妹和妹夫心服口服,也为了彻底洗清陆安的嫌疑,你的房间,确实也该看看。”
“就当是走个过场。”
连族里最有威望的长辈都发话了。
季宏再反对,就显得是心里有鬼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憋成了酱紫色,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好……搜!你们给我搜!”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从我房里搜出什么花来!”
他笃定自己房里什么都没有。
因为玉佩,就是他偷的。
但他早就把玉佩藏在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准备等风头过了再拿出去当掉。
绝不可能在房里。
云舒微微一笑。
“有劳大哥了。”
她没有让那两个家丁动手。
而是亲自,带着我,走进了季宏的房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我们移动。
大家的好奇心,又被重新点燃了。
难道,这件事还有反转?
季宏的房间,跟他的人一样,乱七八糟。
衣服鞋袜扔得到处都是,一股子汗味和酒味。
云舒像是没闻到一样,神色自若地走了进去。
她没有像季宏那样粗暴地乱翻。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先是看了看床铺,又摸了摸衣柜。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的一个书箱上。
那个书箱,是季宏用来装他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小说的。
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
云舒走过去,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去箱子上的灰尘。
然后,她打开了箱盖。
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册,呈现在眼前。
她没有去动那些书。
而是把手,伸进了书箱的夹层。
那里,有一个很隐秘的暗格。
如果不是对这个箱子了如指掌,根本不可能发现。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看到,云舒的手,在里面摸索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块用锦帕包裹着的东西。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地,一层一层地,揭开了锦帕。
一块通体温润,雕刻着麒麟图样的玉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正是那块失窃的传家宝!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季宏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不……不可能……”
他嘴唇哆嗦着,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这绝对不可能!”
5
“不可能?”
云舒捏着那块玉佩,缓缓转身,看向面无人色的季宏。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大哥,这玉佩,怎么会出现在你的书箱暗格里?”
“难道,是它自己长了腿,跑进去的吗?”
“我……我不知道!这不是我放的!是有人陷害我!”
季宏语无伦次地大叫起来,手指着我。
“是他!一定是他!是他偷了玉佩,然后栽赃嫁祸给我!”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垂死挣扎。
只可惜,已经没人信他了。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
我从头到尾都被众人盯着,连自己的房间都回不去,怎么可能有机会把玉佩藏到他房里?
这番狡辩,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三叔公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手里的拐杖指着季宏,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个……逆子!”
丈母娘柳氏也彻底傻眼了。
她看着儿子,又看看云舒手里的玉佩,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她哭的不是儿子偷东西,而是今天这事,彻底没法收场了。
“陷害你?”
云舒笑了,笑得有些冷。
“大哥,你偷玉佩,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她说着,又把手伸进了那个书箱。
这一次,她没有去摸夹层。
而是从一堆话本子底下,抽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她将纸展开。
“各位叔伯乡亲,不妨都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离得近的几个人,立刻凑了过去。
我也伸长了脖子看。
只见那张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欠条!”
“季宏,欠城西福运来**,赌债纹银三百两。三日内还清,否则……断手断脚!”
落款处,是季宏的签名和手印。
那手印,红得刺眼。
三百两!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惊呼。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一个普通家庭好几年的开销了。
所有谜团,在这一刻,全部解开了。
原来季宏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瘾,还欠了这么大一笔钱。
怪不得他要偷自家的传家宝。
他是想拿去当了还赌债!
季宏看着那张欠条,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彻底瘫倒在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人赃并获,还被翻出了动机。
他再也无力辩驳。
“大哥啊大哥。”
云舒拿着那张欠条,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值一提的蝼蚁。
“你为了还赌债,不惜偷盗家传之物,还妄图栽赃陷害自己的妹夫。”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没有!我不是!”季宏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欠条是假的!是伪造的!”
“伪造的?”云舒挑了挑眉。
她把欠条递给三叔公。
“三叔公您是读书人,最懂笔迹。您给瞧瞧,这上面的字迹和手印,是不是我大哥的?”
三叔公接过欠条,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欠条扔回季宏的脸上。
“孽障!到了现在还敢狡辩!这白纸黑字,红手印,就是你亲手画的押!”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季宏抱着头,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周围的街坊邻居,对着他指指点点,满脸的鄙夷和不屑。
一个偷自家东西去还赌债,还栽赃给妹夫的人。
简直是人渣中的极品。
季家的脸,算是彻底丢光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的收尾,心里五味杂陈。
事情的反转,实在太快,太刺激了。
我看向云舒。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玉佩和欠条,像是这场审判中,唯一的主宰。
我忽然觉得,她很陌生。
那个平日里对我温言软语的妻子,此刻展现出的冷静、果决和狠辣,让我感到一丝寒意。
她是怎么知道玉佩藏在书箱暗格里的?
她又是怎么知道那箱子里,还有一张欠条的?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巧了。
巧得,就像是……事先排练好的一样。
6
闹剧的结局,毫无悬念。
在人赃并获、铁证如山的情况下,季宏连狡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三叔公作为族里的长辈,当场做出了判决。
首先,季宏,偷盗家产,栽赃家人,品行败坏,要在家里的祠堂罚跪三天,以儆效尤。
其次,那三百两的赌债,季家不能不管,但不能用公中的钱,得从季宏和他娘柳氏的私房钱里出。
如果不够,就卖掉他们名下的田产和首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就是之前定下的那个赌约。
三叔公目光威严地看着季宏。
“季宏,你之前答应的,若是搜不出东西,便要给你妹夫端茶认错。”
“现在,虽然东西搜出来了,但却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
“你不仅诬陷了他,还自己犯了错。”
“这杯茶,你是不是该敬?”
季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陆安这个他一直瞧不起的赘婿敬茶道歉。
这比罚跪祠堂还让他难受。
可他不敢不听。
三叔公在族里的威望,不是他能抗衡的。
他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我面前。
一个家丁端来了一杯茶。
季宏颤抖着手接过茶杯,双手举到我面前,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
“妹……妹夫。”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我错了。”
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一样。
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说实话,我没想过真的要他敬茶。
我只是想讨个清白。
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不接又不行。
我下意识地去看云舒。
她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眼神,是在鼓励我,也是在告诉我,这是我应得的。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接过了那杯茶。
茶水还是温的。
我一饮而尽。
从今天起,我陆安在这个家里,算是真正地站起来了。
接着,是关于管家权的问题。
“云舒丫头。”三叔公转向云舒,语气温和了许多。
“按照之前的约定,你娘和你哥行事荒唐,这家里的中馈和铺子,理应交由你来打理。”
“你,可愿意接下这个担子?”
柳氏一听,顿时急了,刚想开口反对。
却被三叔公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话语权了。
“我愿意。”
云舒的回答,依旧简单干脆。
“只是,娘毕竟是长辈,大哥是兄长。我若掌家,他们每月的月钱,我一定按时奉上,绝不会短了他们。”
“铺子里的盈利,除了家用,剩下的我也会存入公中,账目明明白白,随时可以查阅。”
“我只求,家里能从此和睦,不再有今夜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拿到了权力,又给了长辈面子,还展现了自己的大度和公正。
连三叔公听了,都忍不住连连点头。
“好,好!有你掌家,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放心了。”
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
街坊邻居们看完了热闹,心满意足地各自散去。
临走前,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和敬佩。
三叔公和五叔公也走了。
偌大的院子,很快又恢复了冷清。
只剩下我们一家四口。
还有一地的狼藉。
季宏被家丁押着,去祠堂跪着了。
丈母娘柳氏,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像是老了十岁。
她看着云舒,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却又不敢发作。
她知道,这个家,从今晚开始,变天了。
她那个一向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女儿,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我和云舒,回到了我们那间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尤其是那些被踩脏的书本,心里一阵难过。
我弯下腰,一本一本地把它们捡起来,用袖子擦去上面的脚印。
云舒没有说话,也蹲下来,默默地帮我一起收拾。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看起来,又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温柔娴静的妻子。
仿佛今晚那个舌战群儒、步步为营的女人,只是我的幻觉。
可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我收拾着书本,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
玉佩,欠条……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她。
“云舒。”
我轻声开口。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7
云舒收拾书本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月光映在她清澈的眼眸里,像是有水波在流淌。
“相公,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疑惑,仿佛没听懂我的问题。
我看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那双眼睛,干净得像一汪清泉,看不到底。
“我说……”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大哥欠赌债的事,还有那玉佩藏在他房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既希望她说“是”,又害怕她说“是”。
如果她早就知道,那她今晚的镇定,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如果她早就知道,却一直瞒着我,任由我被当成贼一样审问,任由我们的家被翻个底朝天……
那我又算什么?
是她计划里的一颗棋子吗?
云舒沉默了。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相公,你是在怪我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疲惫。
“怪我没有一开始就说出真相,让你受了委屈?”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何尝不想早点说出来?”
她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
“可你觉得,如果一开始我就说,玉佩是大哥偷的,会有人信吗?”
“娘会信吗?族里的叔伯会信吗?”
“他们只会觉得,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为了帮自己的夫君脱罪,才反过来诬陷自己的亲哥哥。”
“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你,连我都会被扣上一顶不孝不悌的帽子。”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
我怎么忘了。
在这个家里,她和我,才是弱势的一方。
她娘和她哥,才是抱团的强者。
如果不是今晚这样,把所有人都请来,把所有证据都摆在台面上,让季宏自己露出马脚。
谁会相信我们说的话?
“我只能等。”
云舒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等他们自己把事情闹大,等他们把所有退路都堵死。”
“只有当着所有人的面,从他房里搜出东西来,他才百口莫辩。”
“相公,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是我的不对。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她说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晶莹剔透,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一下子就慌了。
我最见不得她哭。
她一哭,我就觉得是我的错,是我混蛋,是我小心眼。
我赶紧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
“别哭,别哭,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
“我就是……就是心里有点乱。”
“我知道的。”云舒靠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说,“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谁都会乱的。”
她在我怀里,显得那么娇小,那么惹人怜爱。
我心里的那点怀疑和寒意,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我怎么能怀疑她呢?
她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小家吗?
她一个女人,要面对那样的娘和哥,要撑起这么大的场面,该有多难?
我真不是个东西,不仅没能保护她,还在这里胡思乱想。
我抱着她,心里充满了愧疚。
“对不起,云舒,是我错了。”
“没事了,相公。”她在我怀里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那一晚,我们把房间收拾干净。
云舒还特意去厨房,给我煮了一碗莲子羹。
甜甜的,糯糯的。
她说,是给我压惊的。
我喝着甜羹,看着眼前为我忙碌的妻子,心里暖洋洋的。
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一定是想多了。
我的云舒,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聪明的女人。
她只是用她的智慧,保护了我们。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那些秘密的……
也许,是她平时心思细腻,偶然间发现的吧。
对,一定是这样。
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只是在梦里,我总觉得,那碗莲子羹,甜得有些发腻。
8
自从那一夜之后,我们家的气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丈母娘柳氏和大舅哥季宏,都变得异常安分。
季宏在祠堂跪了三天,出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见到我,不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而是绕着走。
偶尔实在避不开,也会含糊不清地喊我一声“妹夫”。
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有恨,但更多的是……怕。
我猜,他怕的不是我。
而是我身后的季云舒。
丈母娘柳氏也老实多了。
她不再整天对我指桑骂槐,也不再克扣我们的用度。
中馈和铺子的钥匙、账本,都在第二天就交到了云舒手上。
交接的时候,她那脸色,比吃了黄连还苦。
但她不敢不交。
那天晚上,当着全村人的面定下的规矩,她要是敢反悔,三叔公的拐杖可不是吃素的。
云舒正式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
她做得很好。
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铺子的生意也管得有声有色。
账目清清楚楚,每个月该给柳氏和季宏的月钱,一文都不少。
挑不出半点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比以前更冷清了。
以前,柳氏和季宏虽然总是找我麻烦,但家里好歹还有点“人气”。
现在,他们俩整天待在自己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饭桌上,也是死气沉沉。
大家各自扒着碗里的饭,谁也不说话。
那种感觉,很压抑。
就好像,平静的湖面下,藏着汹涌的暗流。
我有些不适应。
我甚至,有点怀念以前那种虽然受气,但至少还算简单的日子。
云舒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她对我,比以前更温柔了。
会亲自下厨,做我喜欢吃的菜。
会陪我一起读书,给我研墨。
会在我发呆的时候,从身后轻轻地抱住我。
她用她的方式,努力地营造着一种温馨的氛围。
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东西。
那天,我从外面回来,路过季宏的房间。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他和柳氏的说话声。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只听见柳氏压低了声音说:
“儿啊,你最近怎么回事?天天待在房里,也不出去走动走动。”
“走动什么?”季宏的声音听起来很颓丧,“我现在出去,别人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
“那……那福运来**那边……”
“还能怎么样?钱不是都已经还上了吗?”
“我是说……”柳氏的声音更低了,“你怎么会欠下那么多钱的?你以前虽然也爱玩,但从没这么离谱过。”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见季宏用一种充满恨意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娘,你不知道。我被人下套了!”
“什么?”
“那天,是张三,就是我那个酒肉朋友,非拉我去的。他说发现了一个新场子,手气特别好,让我去试试。”
“结果一去,我就开始不停地输,跟中了邪一样。”
“我想走,他们不让。我想不玩了,他们就激我。”
“等我清醒过来,欠条都已经签了。”
“后来我才想明白,那根本就是个杀猪盘!他们一伙人,联合起来做局坑我!”
“天杀的骗子!”柳氏气得大骂。
“最可恨的是,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季宏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那张欠条,我明明藏得好好的,连您都不知道。季云舒……她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这个问题,也是我一直想问的。
我屏住呼吸,继续听下去。
柳氏叹了口气:“你那个妹妹……现在是越来越有心计了。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
“何止是有心计!”季宏冷哼一声,“娘,我跟你说,我总觉得这事不对劲。”
“从丢玉佩开始,就处处透着古怪。”
“就好像……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我们一步步往她设好的圈套里钻。”
“我现在一看见她那张笑眯眯的脸,就浑身发毛。”
听到这里,我的后背也窜起一股凉气。
一只看不见的手……
这个比喻,太形象了。
我不敢再听下去,悄悄地离开了。
回到房间,云舒正坐在窗边做绣活。
阳光照在她身上,岁月静好。
她看到我,对我温柔一笑。
“相公,你回来了。”
我看着她,心里却翻江倒海。
9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
季宏和柳氏,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我在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出门时,下人们会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姑爷”。
连街坊邻居看我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重。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季云舒。
我是她的夫君,我沾了她的光。
可我心里,那份不安,却越来越浓。
季宏那天的话,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心里。
我开始偷偷地观察云舒。
我想找到一些证据,来印证或者推翻我心里那个可怕的猜想。
可我什么都没发现。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体贴,完美得无懈可击。
她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对待下人,宽厚有加。
对待我,更是柔情似水。
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自己想多了,得了什么疑心病。
直到那天。
那天是季家老太爷,也就是云舒她爹的祭日。
按照惯例,家里要大扫除,然后开祠堂祭拜。
云舒掌家后,对这些礼节上的事尤其看重,办得比以前更隆重。
我被安排去整理老太爷生前住过的书房。
那个书房,自从老太爷去世后,就一直封着,除了每年打扫,基本没人进去。
里面堆满了他生前收藏的各种书籍和字画。
我小心翼翼地把书一本本搬出来,擦拭上面的灰尘。
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我发现了一个落了锁的旧木箱。
箱子不大,上面雕着一些很简单的花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我有些好奇,试着晃了晃,里面传来轻微的纸张碰撞声。
应该是装了一些信件或者文稿之类的东西。
我没想太多,准备把它搬出来,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
可就在我抬起箱子的瞬间。
一把小小的,已经有些生锈的铜钥匙,从箱子底下的缝隙里掉了出来。
应该是常年放在箱子底下,被人遗忘了。
我捡起钥匙,看了看箱子上的锁。
鬼使神差地,我把钥匙插了进去。
轻轻一转。
“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的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
我有一种预感,这个箱子里,藏着季家的秘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箱盖。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珠宝,或者什么武功秘籍。
只有一叠厚厚的信件。
信纸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
看样子,都是我那未曾谋面的老丈人,写给某个朋友的信。
内容大多是些日常琐事,探讨学问,聊聊家常。
我觉得有些无趣,准备把箱子合上。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最底下的一封信吸引了。
那封信的信封,是单独放的。
上面没有收信人,只写了四个字。
“云舒亲启”。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待吾儿年满十八,方可观之。”
是老太爷留给云舒的信!
云舒今年,正好十九岁。
我的心脏,砰砰地跳得更厉害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看。
这是老丈人留给自己女儿的遗信,我一个外人,偷看,实在不妥。
可强烈的好奇心,像一只小猫,不停地挠着我的心。
我挣扎了很久。
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
我想,我只是想更了解我的妻子。
对,就是这样。
我这样说服自己,然后,颤抖着手,抽出了那封信。
信纸很薄,只有一张。
上面的字迹,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决绝和悲凉。
我只看了第一行,整个人就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信上写着:
“吾儿云舒,见信如晤。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为父或已不在人世。有件事,为父瞒了你许久,今日,不得不告之于你。”
“你那兄长季宏,并非我与你母亲亲生……”
“实乃……当年我与你母亲,途经匪患之地,为求自保,不得已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一个弃婴。”
“我等将他视如己出,悉心教养,望他能成材,将来为你之依靠。”
“然,狼子野心,其性难驯。他生性顽劣,贪婪无度,我知,我走之后,他必会与你母亲联手,欺你,压你,夺你家产。”
“为父无能,不能护你一辈子。”
“箱中另有地契房契若干,以及城外三百亩良田之契,皆为你之私产,切记,万不可让他人知晓。”
“若有一日,他欺你太甚,你可凭此,另立门户,远走高芳。”
“切记,切记。对你那兄长,不可存半分仁慈之心。否则,后患无穷。”
“父,季明远,绝笔。”
信,从我手中滑落。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季宏,不是亲生的!
老太爷,早就看透了他儿子的本性!
他还给云舒,留下了这么大一笔私产!
这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浑身冰冷。
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云舒为什么对季宏那么狠。
她为什么敢用整个家做赌注。
因为她有底牌。
她有退路。
就算输了,她也能带着老父亲留下的巨额财产,远走高芳。
而我……
如果那晚,我真的被定罪,被休弃。
她会不会,也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清除她兄长的,必要的牺牲品?
10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书房的。
脑子里,全是那封信的内容。
季宏不是亲生的。
老丈人早就料到了一切。
云舒手握着足以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私产。
这些信息,像一块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口,让我喘不过气。
我回到房间,云舒正在镜前梳妆。
她看到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相公,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我看着她那张美丽而无辜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该问她吗?
问她是不是早就看过那封信?
问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可我能怎么问?
难道要告诉她,我偷看了她父亲留给她的遗信?
这会让我们本就脆弱的关系,彻底崩塌。
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摇了摇头,说自己可能有点中暑了,想躺一会儿。
云舒没有怀疑,还体贴地为我倒了水,掖好了被角。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却飞速地运转。
我开始重新复盘那晚发生的所有事。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
如果,云舒早就知道季宏不是亲生的。
如果,她早就知道她爹给她留了后路。
那么,她对季宏的打压,就不是简单的家庭矛盾,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清理门户”。
她没有丝毫的亲情顾虑。
在她眼里,季宏只是一个霸占着她家产,还想继续吸她血的寄生虫。
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寄生虫,连根拔起。
那晚的“盗窃案”,是最好的机会。
是季宏自己,把刀柄送到了她的手上。
他以为他在设局害我。
殊不知,他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猎物。
云舒将计就计,借力打力。
她先是同意搜身,把事情闹大,请来所有见证人,断了季宏的退路。
这是第一步,叫“请君入瓮”。
然后,她提出那个看似公平,实则对自己极为有利的赌约。
用我的“清白”,去赌季家的管家大权。
她为什么敢赌?
因为她根本就不会输。
她肯定早就知道玉佩的下落。
这是第二步,叫“引蛇出洞”。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环。
她是怎么知道玉佩在季宏房里,又是怎么知道那张欠条的?
我仔细回想。
季宏说,他是被一个叫“张三”的朋友带去**的。
而这个张三……我有点印象。
他是城西一个破落户,平时游手好闲,但好像……和我家某个远房亲戚有点拐半天弯的关系。
有一次,我还看到云舒,让家里的下人,给那个亲戚家送过一些东西。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有没有可能……
那个“张三”,根本就是云舒安排的人?
是她,设了一个局,引诱季宏去堵伯,让他欠下巨额赌债。
然后再故意“不经意”地,让他知道家里有块值钱的玉佩。
以季宏的性格,走投无路之下,一定会打玉佩的主意。
只要他一动手,就掉进了陷阱。
这才是第三步,叫“釜底抽薪”。
而那张欠条……
云舒是怎么拿到手的?
很简单。
**的人,本就跟她是一伙的。
欠条,自然是她想要就能要到的。
她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只需要通过那个“张三”,或者别的什么中间人。
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盘棋。
一盘由季云舒亲手布下的,天衣无缝的死局。
季宏,柳氏,甚至我,都是她棋盘上的棋子。
每一步,都在她的计算之内。
她利用了季宏的贪婪,柳氏的愚蠢,和我的……无辜。
她精准地操控着每个人的情绪和行为。
最终,兵不血刃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夺回了家产,铲除了异己。
我躺在床上,浑身发冷。
我一直以为,我娶的是一只温顺的小白兔。
没想到,她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中,最冷静、最致命的猎手。
我感到害怕。
前所未有的害怕。
我害怕的不是她心机深沉。
我害怕的是,我在她这盘棋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我只是一个引出季宏这条大鱼的“饵”吗?
如果那天,事情出现了偏差,我真的被定了罪。
她会救我吗?
还是会像丢掉一颗废棋一样,毫不犹豫地抛弃我?
我不敢想下去。
因为我觉得,答案,可能会让我绝望。
11
我在这种惴惴不安的情绪中,又过了几天。
我吃不好,睡不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不敢看云舒的眼睛,我怕她从我的眼神里,看出我的恐惧和怀疑。
而云舒,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她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对我更好了。
可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发毛。
我觉得,我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里。
身边睡着的,是最亲密的妻子,也是最陌生的算计者。
这种折磨,快把我逼疯了。
我决定,和她摊牌。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一个真相。
我选在了一个月圆之夜。
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就像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
月光很好,洒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斑驳陆离。
云舒靠在我的肩膀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地为我扇着风。
“相公,你有心事。”
她先开了口。
声音很轻,很柔,像月光一样。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
“云舒,我有几件事,想问你。”
“你问。”
“季宏……他不是你亲哥哥,对吗?”
我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云舒扇扇子的手,停住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
只有蟋蟀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不知疲倦地叫着。
我能感觉到,她靠在我肩膀上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但只是一瞬间。
很快,她就放松下来。
她坐直了身体,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我。
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得有些可怕。
“你看到了爹留给我的信。”
她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了。
她知道我偷看了信。
“是。”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在爹的书房里,我无意中发现的。”
“无意中?”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把开箱子的钥匙,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吗?”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早就知道那封信的存在,甚至,连那把钥匙藏在哪里,她都一清二楚。
她一直没去拿,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或者说,她在等我,去发现这个秘密。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所有自以为是的发现,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我声音干涩地问。
“很早了。”云舒的语气,风轻云淡,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爹在世时,有一次生病说胡话,我听到的。后来,我偷偷找过那封信,只是当时没找到钥匙,打不开箱子。”
“所以,那天晚上的一切……”
“是我安排的。”
她承认了。
承认得那么干脆,那么坦然。
没有丝毫的愧疚和不安。
“引诱季宏去**的那个张三,是我的人。”
“**,也是我一个远房表哥开的,他欠我一个人情。”
“欠条,是我让他写的。”
“至于玉佩……”她笑了笑,“是我偷的。”
“我偷出来,又趁乱,放进了他书箱的暗格里。”
“那个暗格,也是我小时候,和他一起玩捉迷藏时发现的。他早就忘了,我还记得。”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复盘着自己的得意之作。
每一个环节,都滴水不漏。
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那我呢?”
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我最害怕的问题。
“我在这件事里,算什么?”
“一个诱饵?一颗棋子?”
“如果你计划失败了,如果我真的被抓去见了官,你会怎么办?”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想要一个答案。
哪怕是骗我的,也好。
云舒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然后,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凄美。
“相公。”
她说。
“你觉得,我的计划,会失败吗?”
12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
她的计划,怎么会失败呢?
从一开始,她就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她应该都做了预案。
她就像一个站在云端的神明,俯视着我们这些凡人,在她的棋盘上,按照她写好的剧本,上演着一出悲喜剧。
我的清白,我的名誉,甚至我的性命。
在她看来,或许都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舍弃的变量。
因为她有绝对的自信,能把这个变量,控制在安全的范围内。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仅是智商上的碾压,更是情感上的溃败。
我一直以为的夫妻情深,举案齐眉,或许,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惨笑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
我说。
“季云舒,你真是……好手段。”
我转身,想回房。
我不想再看到她。
我觉得,我们之间,完了。
“陆安。”
她忽然在背后叫住了我。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冷血无情,不曾对你有过半分真心?”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
我没有回答。
“你错了。”
她说。
“从我决定让你做我的棋子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把我们两个人的命,绑在了一起。”
“如果那天,三叔公没有站在我们这边,如果街坊邻居被季宏煽动,要对你动用私刑。”
“我准备了第二套方案。”
“后院的墙角下,埋着我爹留给我的一箱金银。够我们远走高芳,隐姓埋名,过完下半辈子。”
“如果你被送去见官。”
“我会在公堂上,击鼓鸣冤,替你顶下所有罪名。”
“反正季宏不是我亲哥,偷他的东西,罪不至死。我一个弱女子,最多被判几年。”
“而你,是无辜的。你可以拿着我爹留下的地契,去做个富家翁,娶一个……真正温柔贤惠的妻子。”
我猛地回过头,震惊地看着她。
她说什么?
她竟然……连这些都想好了?
她宁愿自己去坐牢,也要保全我?
“为什么?”我失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
云舒抬起头,看向天上的那轮明月。
她的眼神,变得很遥远,很空旷。
像是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她在说什么胡话?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知道,你听不懂。”云舒收回目光,看着我,苦笑了一下。
“我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马车,有会跑的铁盒子。没有毛笔,有可以瞬间写出字的工具。”
“我生了一场病,醒来,就到了这里,成了季云舒。”
“我努力地学习这里的规矩,模仿这里的人说话,走路,做事。我只想活下去。”
“可我发现,很难。”
“柳氏的贪婪,季宏的恶毒,像一张网,要把我活活勒死。”
“直到,你出现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情愫。
“你和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
“他们看我,是看一件漂亮的物品,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工具。”
“只有你,会在我生病时,笨拙地照顾我。会因为我多吃了一碗饭,而露出开心的笑容。会把我随手画的画,当成宝贝一样珍藏起来。”
“你对我好,是真心的,不掺杂任何利益。”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你是我唯一的温暖。”
“所以,陆安。”
她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握住我冰冷的手。
她的手心,很热。
“我算计了天下人,唯独,没有算计过你。”
“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季家的财产,也不是为了权力。”
“我只是想,扫清我们身边所有的垃圾,然后,和你一起,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我让你做我的棋子,是因为,这盘棋,只有你站在我身边,我才有信心,下到底。”
“我必须赢,也只能赢。”
“因为我的赌注,不是季家,不是钱财。”
“是你。”
月光下,她眼里的泪光,和我心里的惊涛骇浪,交织在一起。
我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这个声称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妻子。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那些天方夜谭一样的话。
但我知道。
她说她没有算计我。
她说我是她唯一的温暖。
她说她的赌注是我。
这些话,是真的。
因为,当她说完这一切后。
我看到,她那双一直冷静得像冰湖一样的眼睛里。
第一次,露出了,和我一样的。
恐惧和不安。
她在怕。
怕我不信她。
怕我,会离开她。
我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好。”
我说。
“从今往后,不管你要做什么。”
“我都陪你。”
管她是什么天外来客,管她有多少惊天秘密。
我只知道。
她是我老婆。
这就够了。
至于我那个还在祠堂里做着春秋大梦的大舅哥,和我那个还在盘算着怎么东山再起的丈母娘。
他们的未来……
我只能自求多福了。
因为我老婆这盘棋,好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