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川把苏棠捧在掌心五年,求婚戒指都备好了。
约好见父母那天,她为前男友的手术放了鸽子。
“他快死了,你懂点事行吗?”电话那头她哽咽道。
第一章
靳川把戒指盒小心收进外套内侧口袋,硬质的丝绒边角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像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肋骨。五年了。从地铁站里她撞翻他手里那杯滚烫咖啡开始,到如今在基金公司独当一面的苏棠。时间像把细沙,他以为早已握紧,现在却感觉指缝里正簌簌地漏。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17:30。距离约好的七点,还有九十分钟。足够他绕点路去城东那家她念叨了半个月的私房菜馆打包。水晶虾饺,松鼠鳜鱼,还有一小盅温润的椰汁炖官燕。打包盒精致,提在手里沉甸甸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透出来,勾着他心底那点隐秘的雀跃。
手机屏幕突然在副驾驶座上刺眼地亮起,伴随着苏棠那首特别的铃声。他嘴角刚弯起,接通,车载蓝牙里她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尖锐和混乱。
“靳川!靳川你听我说!”她的呼吸粗重,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我…我过不去了!真的过不去了!”
引擎的嗡鸣瞬间被心跳盖过。靳川一脚刹车停在路边临时车位,车轮摩擦地面发出短促的尖叫。“什么过不去?你人呢?到哪儿了?”他声音绷紧,目光下意识扫向车窗外,黄昏的金色正在迅速褪去。
“不是!不是路!”苏棠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崩溃边缘的哭腔,“是陈墨!陈墨他出事了!车祸!人还在抢救室,医生说…说很危险!可能熬不过今晚了!”那个名字,陈墨,像根冰锥,猝不及防地捅穿了靳川耳膜。是他,苏棠那个纠缠不清、分了合合无数次的前任。
血液似乎骤然凝固,随即又在全身血管里横冲直撞。靳川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下的皮革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他沉默,车载音响里只剩下苏棠急促压抑的抽泣,还有背景里医院特有的那种冰冷、混乱的喧嚣。
“靳川?你说话啊!”她的声音带上了惶急的催促,“我知道今天很特殊,我知道!但…但他快不行了!他这边就我一个熟人了!你懂点事行吗?求你了!来日方长,我们改天一定……”
“懂点事?”靳川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声音很轻,轻得像在自言自语。那点轻飘飘的重量,却把他心底翻腾的岩浆瞬间压了下去,只留下一种死寂的冰冷,从骨髓里弥漫出来,冻僵了四肢百骸。
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心里“咔哒”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精细的零件彻底崩断了。
那点因她而产生的雀跃,连同精心准备的晚餐香气,瞬间变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方向盘的真皮面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呻吟。车载蓝牙里,她的哭声还在继续,背景是医院特有的冰冷噪音,像钝刀子割着他的神经。
“懂点事?”他又念了一遍,这次声音清晰了些,带着一种被低温淬炼过的平静,“行。”
然后,不等她那边再有任何言语,他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话。屏幕暗下去。车厢里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粗重得有些陌生的呼吸声。
他解开安全带,动作机械。拿起手机,指纹解锁,屏幕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银行APP、信用卡中心、支付软件……一个个图标被点开。他的动作冷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执行代码般的精准。
冻结。冻结。冻结。
一条条冰冷的指令通过网络发出。屏幕上跳出简短的确认信息:“操作成功”。他像一个冷酷的刽子手,毫不犹豫地斩断了她所有赖以生存的金钱触角。
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随意丢回副驾驶。目光落在旁边座位上的那个沉甸甸的打包袋上,精致的包装溢散着诱人的食物香气。他看了几秒,倾身过去,抓住提手。车窗降下,手臂一扬。那个装着水晶虾饺、松鼠鳜鱼和椰汁官燕的袋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决绝的弧线,噗一声闷响,砸进了路边的绿色垃圾桶里。汤水大概溅了出来,隔着一段距离,他似乎都闻到了那股混合的、狼狈的馊味。
靳川重新升起车窗。引擎启动,车子无声地滑入暮色渐深的车流。城市的霓虹初上,光怪陆离地映在挡风玻璃上,却没有一丝能照进他眼底凝固的寒潭。他没有开回家,方向盘一转,朝着公司驶去。
办公室在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他没有开大灯,只有办公桌上的一盏阅读灯亮着,在光洁的桌面投下一圈孤寂的光晕。
靳川坐在宽大的皮椅里,身体微微后仰,盯着窗外那片虚幻的繁华。手机就放在桌角,屏幕亮了一次,又暗下去,再亮,再暗。苏棠的名字在上面反复跳动,像垂死挣扎的飞蛾。
他任由它响。那铃声在过于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声都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屏幕彻底暗下去,不再亮起。空气似乎都因这突然的寂静而凝固了几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毁灭欲。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后,反而陷入绝对冷静状态的猛兽。
他推开座椅,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轮廓,眼神锐利如刀锋,穿透自己的倒影,直刺脚下那片灯火辉煌又冷漠的钢铁森林。
五年。他以为种下的是玫瑰,精心浇灌,小心守护,到头来,不过是塑料花下盘根错节的毒草。陈墨,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轻易就能让她把五年的情分、今天的承诺,统统碾碎在脚下,还要反过来斥责他“不懂事”。
很好。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不是笑,是冰层裂开的一道缝隙,透出底下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毫无波澜的脸。
“老吴,”电话接通,他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去年底,苏棠那个闺蜜,叫林薇的,是不是托了关系找到你,想把她的婚前财产投进‘启明星’那个新项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显然在回忆。“啊,对,是有这么回事。林薇,苏小姐的朋友。她个人投了三百个进来,加上她未来婆家那边拉来的,凑了整一千个挂在她名下。怎么,靳总?”
靳川的目光落在脚下遥远的车灯河流上,那些流动的光点如同此刻他心中流淌的残酷算计。“启明星的项目书我看了,过度乐观,市场评估虚高至少百分之四十。运营团队的背景也有硬伤,其中一个核心人员的履历造假。”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明天开盘,找个由头,把林薇名下的这份份额,单独标记一下。我们自己的资金,慢慢有序撤出来。至于她的那份……”他轻轻呵了口气,玻璃上凝起一小片模糊的白雾,“让她,还有她那点可怜的婚前财产和她未来婆家的‘信任’,一起留在里面,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星辰大海’。”
电话那头又是几秒的寂静,似乎能听到倒抽冷气的声音。“靳总…这…这不合规矩,也没法交代啊!林小姐她……”
“交代?”靳川打断他,声音里淬着冰,“你是项目风控第一负责人,吴经理。项目潜在风险巨大,基于对公司其他投资者资金安全的保护,对高风险份额进行特别处理,有什么问题?法律意见书,我半小时后发你邮箱。细节,你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威胁,只有陈述。冰冷,坚硬,不容置疑。
“可是苏小姐那边……”老吴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清楚这“特别处理”意味着什么——近乎血本无归的埋葬。
靳川的眼神更冷了几分:“老吴,你只需要记住,你是为谁工作,谁在给你发薪水。至于苏棠?”他轻轻扯了下嘴角,那个弧度冰冷而残忍,“她不是想当救苦救难的菩萨吗?那就让她看看,她普度众生的‘善心’,会让身边的人付出什么代价。执行。”
电话被掐断。办公室里只剩下死寂。靳川重新坐回皮椅,桌面上,那枚小小的铂金戒指盒静静地躺在阅读灯光圈的边缘,像一枚无言的墓碑。
报复才刚刚开始。林薇和她那千万身家,不过是第一道开胃的祭品。
第二章
林薇的电话是在第二天下午两点半打进来的。手机在靳川办公桌上疯狂震动,屏幕上“林薇”两个字像垂死挣扎的飞蛾。
靳川刚结束一个视频会,正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他睁开眼,瞥了一眼屏幕,任由那震动持续了十几秒,才慢条斯理地拿起,划开接听。
“靳川!靳川!”林薇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又尖又利,带着崩溃的哭腔,几乎要刺破耳膜,“启明星!启明星那个项目!怎么回事?我的钱!我的一千万!全没了!全都蒸发了!净值只剩下零点二三!零点二三啊!”
她语无伦次,背景音嘈杂混乱:“老吴说什么风险控制!什么特别处理!狗屁!那就是个坑!你们是骗子!我所有身家都砸进去了!还有我婆家那边的钱!我怎么交代?靳川!看在苏棠的面子上,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告死你们!我……”
靳川把手机稍稍拿远了些,等她歇斯底里的咆哮间隙,才淡淡地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林小姐,请冷静。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签署风险告知书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启明星’属于高风险项目。作为专业投资者,您应该对风险有充分认知。”
“风险?认知?”林薇几乎是在尖叫,“你们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你们说前景光明!有核心技术!老吴还给我看过内部评估报告!都是假的!全是骗局!我要见你!靳川!现在!立刻!马上!”
“抱歉,林小姐,”靳川的声音依旧冷淡,“我现在没有时间处理个人投资者的情绪问题。有任何疑问,请直接联系您的专属客户经理吴先生,或者通过公司的合规投诉渠道。就这样。”
他不再给她任何发泄的机会,直接挂断。电话切断的瞬间,世界清静了。林薇的绝望和愤怒被隔绝在冰冷的电子信号之外。
靳川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丢回桌上。林薇的崩溃,在他心里掀不起半点波澜。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用来测试苏棠承受力的砝码。他需要看看,当她的闺蜜因她而坠入深渊时,她会是什么表情。
他点开邮箱。一封未读邮件躺在顶端,发件人是“Silent Auditor”。附件是一个压缩文件包,标注着“S市城建局苏长海同志履职情况内部参考”。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点,邮件打开。里面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资料完备,可直送市纪委信箱。路径安全。”
靳川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点开附件压缩包。里面是数份扫描清晰的单据影印件——数张金额不菲的工程设备采购合同,乙方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几笔大额款项的转账记录,收款方与合同乙方名称不符,指向几个私人账户;还有几张苏长海在豪华会所、高档餐厅消费的照片,时间点与他经手的几个市政重点项目招标期高度吻合。证据链条清晰,指向明确。
苏长海,苏棠的父亲。一个在市城建局管了十几年工程招标,表面上清贫乐道、两袖清风的老实人。
靳川关掉文件,眼神幽深。苏棠总说她爸是“老古董”,不懂变通,升不上去,却也安稳。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口中这个“老古董”藏在眼镜片后面的贪婪,早已留下了如此清晰的痕迹。这些,都是他花了很长时间,一点一滴,通过苏棠偶尔流露的家庭琐事,顺藤摸瓜,耐心收集来的。像一个耐心的猎人,默默编织着致命的陷阱,只等一个启动的契机。
而现在,这个契机到了。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短号。“小周,”他对着话筒,声音平稳,“来一下。”
片刻,办公室门被推开,他的助理小周走了进来。“靳总,您找我?”
靳川拿起桌面上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厚实牛皮纸文件袋,递过去。“把这个东西,”他的手指在文件袋上轻轻点了点,“送到市府大道11号,市纪委信访举报信箱。现在就去,亲手投进去。”
小周接过文件袋,入手沉重。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明白,靳总。”
“路上小心,别出差错。”靳川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
“您放心。”小周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关上。靳川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暮色低垂,城市华灯初上,巨大的玻璃幕墙映出他模糊而冷漠的侧影。林薇的千万资产灰飞烟灭,苏长海的政治生命和家庭安稳也进入了倒计时。这两把火,足够烧得苏棠焦头烂额了吧?他很好奇,当她的闺蜜哭喊着向她求救,当她的父亲可能锒铛入狱的消息传来,她还有多少心思和眼泪,去分给那个躺在手术室里、半死不活的陈墨?
他端起桌上早已冰凉的半杯水,抿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残酷的平静。前菜已上,主菜正在路上。
第三章
苏棠几乎是撞开靳川公寓门的。门锁密码还没失效,这是靳川留下的“仁慈”,或者说,是他刻意留下的观察窗口。
她冲进来时,靳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财经杂志,旁边的落地灯洒下暖黄的光,将他笼罩在一片虚假的平静里。
“靳川!”
苏棠的声音嘶哑破碎,双眼红肿得像桃子,眼下的乌青浓重,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职业套装此刻显得空荡荡的。短短几天,她像是被抽干了生机,只剩下被狂风暴雨摧残后的枯槁。她冲到沙发前,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手里紧紧攥着几张纸。
“是你!都是你干的!”她把那几张纸狠狠摔在靳川面前的茶几上。纸张散开,有银行的信用卡冻结通知单,有某家奢侈品店发来的催款函,还有一份打印出来的、关于市城建局苏长海同志接受组织审查的官方公告截图。
纸页拍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薇薇的钱没了!她婆家要跟她退婚!她恨不得杀了我!我爸…我爸被纪委带走了!我妈直接进了医院!”她的眼泪汹涌地流下来,混杂着极致的愤怒和恐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我那天没去你家?就因为我帮了陈墨?靳川!他还是个人吗?那是两条人命!”
靳川的目光慢悠悠地从杂志上抬起,平静地落在她写满痛苦和控诉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打碎了的、失去了价值的瓷器。他没有去看那些散落的纸张,只是微微调整了下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帮你?”他轻轻重复,尾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苏棠,我提醒过你很多次,做人不要那么‘善良’。陈墨那种垃圾,每次回来找你,哪次不是要钱?要你替他解决麻烦?这次是车祸,下次是什么?破产?杀人放火?”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入她慌乱的眼眸:“至于你爸?呵,他要真是清白无辜,纪委带他去喝茶聊天,又有何妨?说不定还能拿个廉洁标兵回来。你急什么?”
“你闭嘴!”苏棠被他轻描淡写、甚至带着恶意的语气彻底激怒,抓起茶几上的一只玻璃水杯就砸了过去!杯子擦着靳川的耳边飞过,“砰”一声巨响,狠狠砸在后面的墙壁上,瞬间粉碎,玻璃渣和水迹四溅。
“靳川!你就是个疯子!魔鬼!”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胸口剧烈起伏,“你恨我,冲我来啊!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人?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家!”
“无辜?”靳川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第一次真正地笑出了声,笑声短促而冰冷,“苏棠,你所谓的‘无辜’,就是利用我对你的感情,一次次践踏我的底线?就是在我计划和你共度一生的重要时刻,为了一个把你当提款机的前任,把我像垃圾一样丢开?还要我‘懂事’?”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逼近她几步。苏棠下意识地后退,被他眼中那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毁灭欲钉在了原地。
“你,”他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点到她的鼻尖,声音低沉而危险,一字一顿,“才是这一切的根源。你给我的痛苦,我会让你身边每一个你在乎的人,十倍、百倍地品尝。”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文件,“林薇的钱,你爸的乌纱帽,只是利息。懂吗?”
苏棠被他眼中赤裸裸的恶意冻得浑身发冷,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倒了愤怒,她嘴唇哆嗦着:“你…你还想干什么?”
靳川没有回答,只是退后一步,脸上那点残存的笑意也消失了,恢复了彻底的冰冷。他重新拿起那本财经杂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滚出去。”他声音平淡,像在驱赶一只吵闹的苍蝇,“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苏棠看着他重新坐下,拿起杂志,那冷漠的侧影仿佛一道无形的冰墙,将她彻底隔绝。巨大的屈辱、恐惧和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带着满身的玻璃碎片和水渍,踉踉跄跄地转身冲出了公寓。
门被重重摔上,震得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靳川放下杂志,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份关于苏长海被调查的公告打印件上。他伸出食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指尖冰凉。
还不够。林薇和苏长海的崩塌,只是让她尝到了苦头。但真正能将她彻底打入地狱的,是剥夺她赖以生存的一切根基——她的工作,她的能力,她在职场赖以存身的“价值”和“骄傲”。这些,他还没动手。
他拿起手机,点开一个加密的通讯软件。对话框里,只有一个代号:“深潜者”。
靳川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字符跳跃,组成一行冰冷的指令:“目标:苏棠。源项目:‘智造云’核心数据。操作:复制、篡改关键参数节点。时机:下次高层风向汇报前72小时。”
信息发出。几秒后,一个简洁的回复跳出:“收到。风向标已确认,72小时倒计时启动。”
屏幕的光映在靳川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像两点幽冷的鬼火。
第四章
天晟科技17楼,苏棠所在的“智造云”项目组办公区,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死寂。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苏棠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父亲被带走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闺蜜林薇的哭诉和指责还不断在手机里轰炸,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强迫自己盯着屏幕上一行行滚动的代码,试图集中精神处理一个数据接口的异常报告,但手指却冰凉僵硬,无法顺畅地敲击。
“棠姐,”旁边工位刚入职不久的小王凑过来,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不安,“你那个‘核心数据流实时监控’的脚本…好像有点不对劲?刚才风控部那边突然调走了过去三天的原始日志,说收到匿名反馈……”
苏棠心里咯噔一下,心脏猛地一沉。脚本?那个她负责监控核心算法输出数据的脚本?她强作镇定:“什么反馈?脚本运行一直很稳定。”
“我也不清楚,”小王摇摇头,声音更低,“但看风控那几个人的脸色,好像…挺严重的。而且我听说,技术部老大刚被紧急叫去大老板办公室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小王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苏棠勉力维持的脆弱外壳。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猛地想起,就在三天前,她因为心力交瘁,在测试环境调试一个边缘功能时,确实临时修改过那个核心监控脚本的一个过滤参数!当时只是为了临时绕过某个兼容性问题,想着等测试完立刻改回去!后来父亲出事,林薇崩溃……她整个人都乱了,竟然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而那个脚本,是直接关联生产环境核心数据的!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冲向机房方向。必须去调日志!赶在别人发现问题之前补救!
刚冲到机房门口,冰冷的磨砂玻璃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技术部总监赵博阴沉着脸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白衬衫、面无表情的男人,胸口别着公司内审部的徽章。赵博看到苏棠,眼神复杂,失望、愤怒,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
“苏棠,”赵博的声音冷硬,没有任何温度,“跟我们到会议室一趟。”
苏棠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手脚冰凉。
会议室里,灯光惨白刺眼。冷气开得很足,苏棠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只觉得浑身燥热,血液都涌到了头上,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
长条会议桌对面,坐着赵博、内审部的负责人,还有人力资源总监。桌上摊开着几份厚厚的报告,旁边是一个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代码片段。
“苏棠,‘智造云’项目核心数据流监控脚本,权限日志显示,本月12号下午15点47分,由你的账户进行了关键参数修改。是否属实?”内审部负责人的声音像机器一样冰冷刻板,递过来一份打印的日志记录。
苏棠看着那份记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她的账户操作记录——修改时间、修改内容。她喉咙发干,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修改后的脚本运行了超过60个小时,导致生产环境核心算法输出的多项关键指标数据被错误过滤,未能如实上报异常波动。”内审负责人拿起另一份报告,语气越发严厉,“这些错误数据直接影响了市场部上周五下午提交给集团高层的‘季度风向预测报告’。报告显示‘智造云’整体运行状态‘健康稳定,潜力巨大’。”
他把报告推到苏棠面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结论部分:“而实际情况呢?同期监控系统底层日志显示,核心算法因为接口兼容性问题,在多个节点出现了超过阈值的大幅度波动!这些波动,因为你的脚本修改,被完全掩盖了!集团基于这份失实报告做出的后续资源倾斜和市场策略,有可能造成重大误判和损失!苏棠,你对此有什么解释?”
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苏棠头上。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连灵魂都在颤抖。她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试图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我是在测试环境调试一个临时功能,参数改错了地方!我后来…后来家里出了大事,我忘了改回来!是失误!真的是操作失误!”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
“操作失误?”人力资源总监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冰冷,“苏棠,你是‘智造云’项目的资深数据主管!这种低级错误?而且是发生在核心监控脚本上?你觉得这个解释,能说服谁?能挽回公司可能面临的巨大损失和声誉风险吗?”
赵博在一旁重重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失望:“小苏…我一直很看好你。但这次…性质太恶劣了。不管是不是失误,程序上的重大纰漏,导致关键信息失真,影响高层决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绩效问题了。这涉及到职业操守和公司核心利益。”他顿了顿,看向人力资源总监。
人力资源总监面无表情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苏棠面前。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邮件。标题是:《关于解除苏棠女士劳动合同的通知》。
白纸黑字,冰冷刺眼,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捅进了苏棠最后的支撑点。
“根据公司《员工手册》第七章第二节,严重违反操作规范、造成重大数据失真或潜在严重损失者,公司有权予以即时解除劳动合同。相关劳动补偿,会按照法律规定执行。”人力资源总监的声音毫无感情,“请你在今天下班前,签署这份解除通知,并配合完成工作交接。”
“不…”苏棠看着那份解雇通知,眼神涣散,喃喃道,“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弥补!给我机会!求求你们……”她语无伦次,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只有她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对面的三个人,眼神里只有公事公办的漠然。
“苏小姐,请控制你的情绪。”人力资源总监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这是公司的最终决定。如果你不主动签署,我们将通过邮件正式通知,并暂停你的所有系统权限。现在,请收拾个人物品离开。”
“离开”两个字,像最后的宣判,彻底击垮了苏棠。她瘫坐在椅子上,手脚冰冷麻木,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只剩下那份刺眼的解雇通知和桌对面冷漠的面孔。她赖以生存的专业、她引以为傲的工作能力、她在这个城市奋斗多年站稳脚跟的基础,就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被碾得粉碎。
第五章
失业的钝痛还没来得及完全吞噬苏棠,另一个更冰冷、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一封邮政快递的信封,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地躺在她的邮箱里。信封上印着某某区人民法院的鲜红印章,像一道刺目的伤口。拆开,里面是几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法律文书——传票。
案由:金融借款合同纠纷。
原告:某某银行。
被告:苏棠。
诉讼请求:偿还个人信用贷款本金人民币 1,580,000.00 元整,及相应利息、罚息、复利、诉讼费用……
一百五十八万?!
苏棠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她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这笔贷款是什么时候的?她什么时候借过这么大一笔钱?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心脏。她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登录手机银行。APP界面一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刺眼的红色警报和催收提示。她颤抖着点开个人负债详情,一行行冰冷的数字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信用卡透支:总计 -186,752.33 元 (所有卡片均已冻结或止付)。
个人信用贷款:状态【已逾期】。贷款合同编号:XXXXXXXX 。放款金额:2,000,000.00 元。已还本金:420,000.00 元。未还本金:1,580,000.00 元!逾期天数:32天。应还罚息:XXXXXXXX 元……
两百万!一笔她毫无印象的两百万贷款!
苏棠浑身冰冷,血液都似乎凝固了。她猛地想起,大约一年前,林薇想投资“启明星”项目但资金不足,曾多次软磨硬泡,以未来高额回报为诱饵,劝她也一起投资。当时靳川明确反对,认为风险过高。但她架不住林薇的恳求和财富翻倍的诱惑,又觉得靳川有些过分保守,最后背着靳川,在林薇的“帮助”下,用自己信用贷了这笔两百万的巨款,转手就投进了“启明星”项目,份额挂在林薇名下!
后来项目一直不温不火,林薇总说前景大好,只是需要时间。再后来,她和靳川关系稳定,这笔钱成了她心里一个不愿提及的疙瘩,下意识地逃避,加上靳川替她打理日常财务,她几乎忘记了这笔巨额负债的存在!
而现在…“启明星”项目爆雷,净值归零!她名下的份额自然也化为乌有!但这笔债务,却像附骨之蛆,牢牢地钉在了她的身上!一百五十八万!加上近二十万的信用卡欠款!还有父亲那边可能产生的巨额罚款、母亲的医药费……天塌了!真的塌了!
“啊——!”
一声凄厉、绝望、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尖嚎,不受控制地从苏棠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再也无法承受,被这股灭顶的绝望彻底摧毁。她抓起那张冰冷的传票,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抓住一个必须摧毁的诅咒,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车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前台阻拦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找靳川!是他!一定是他!他早就知道这笔贷款!他故意引爆“启明星”,就是为了让她背上这笔足以压死她的巨债!
“砰”的一声巨响!
靳川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狠狠砸在墙壁上。
苏棠像一阵裹挟着风暴的厉鬼,冲了进来。她的头发凌乱,脸色灰败如同死人,双眼赤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里面燃烧着疯狂和毁灭的火焰。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被揉成一团的法院传票,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靳!川!”
那声音不再是尖叫,而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用砂轮磨过,刮得人耳膜生疼。
靳川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打电话。巨大的声响让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甚至没有放下手机,只是对着话筒平静地说了一句:“稍等。”然后,按下了静音键。
他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门口状若疯魔的女人,眼神平静无波,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嘲弄。
“你毁了我!”苏棠一步步逼近他,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剧烈地摇晃,手里的传票几乎要怼到他的脸上,“工作没了!我爸完了!我妈在医院!薇薇恨死我了!法院传票!一百八十万的债!我现在名下只剩债务!只剩债务!你满意了?靳川!你这个疯子!魔鬼!你把我彻底毁了!”
她嘶吼着,泪水混合着鼻涕狼狈地淌下,布满血丝的眼中是刻骨的仇恨,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
靳川微微偏头,避开了那份沾着她泪水和汗水的传票。他的目光掠过她枯槁的脸,最终停留在她赤红的眼睛上。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碎裂的艺术品。
办公室内死寂一片,只剩下苏棠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一声重过一声,敲打着紧绷的空气。
靳川终于有了动作。他慢悠悠地抬起右手,举到眼前。修长的手指间,一枚铂金戒指在顶灯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正是那枚他准备在见家长那天向她求婚的戒指。他转动着戒指,动作优雅而缓慢,如同在进行一个古老的仪式。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清晰得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苏棠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手术费我替他付了。”他看着指间的戒指,嘴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弧度里淬满了残忍的毒液,“现在,轮到你们还债了。”
办公室的玻璃幕墙外,都市的霓虹依旧流光溢彩,勾勒着冰冷的钢铁森林。巨大的落地窗将这片繁华无声地框住,也映出室内的景象——苏棠僵立在那里,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魂魄的提线木偶。靳川最后那句淬毒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深深楔进她的大脑,钻入骨髓,带来灭顶的剧痛和无边无际的冰冷。
她脸上的愤怒、绝望、疯狂,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凝结。只剩下惨白,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劣质粉墙般的死白。赤红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却失去了焦距,直直地“看”着靳川,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一个虚无的、黑沉沉的地狱。
时间仿佛停滞。
“嗬…嗬…”几声短促、破碎、如同濒死之人倒气的声音,从她剧烈起伏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她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想尖叫,想诅咒,想扑上去撕咬,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成调的声音。只有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动起来,抖得越来越厉害,像一片在寒冬狂风里摇摇欲坠的枯叶。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而微弱的“哒”的一声。这声音仿佛惊醒了她一丝神智。
“还债…”她喃喃地、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终于聚焦,落在靳川脸上,落在他指间那枚冰冷璀璨、象征着她曾经唾手可得却亲手葬送的未来的戒指上。那光芒,此刻比地狱的业火还要刺眼灼心。
“还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扭曲的尖利,像是用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靳川!你这个…恶魔!恶魔!”
“恶魔”两个字,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残余的气力,如同垂死野兽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像一滩失去骨头的烂泥,顺着门框滑了下去,瘫坐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背靠着门框,头无力地垂下,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灰败绝望的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风箱般粗粝的抽气声。
办公室里只剩下这令人窒息的声音。暖黄的顶灯光线洒落,将她蜷缩在地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射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像一个被无情踩踏后丢弃的玩偶。
靳川依旧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身影挺拔,如同坚不可摧的礁石。他微微侧头,视线落在玻璃幕墙上映出的那个匍匐在地的、瑟瑟发抖的轮廓上。窗外,是无尽的、属于胜利者的繁华灯火,流光溢彩,辉映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冻结的黑色荒原。
他指间的戒指停止了转动,稳稳地卡在指根的位置。铂金冰冷的硬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残酷的实感。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巨口。外面开放式办公区隐约传来键盘敲击和电话铃声,那是属于正常世界的忙碌声响,遥远而模糊。没有任何人探头张望,仿佛这扇门隔开的是一个被彻底放逐的空间。
靳川缓缓转过身,动作没有一丝多余。他的目光如同精确的扫描仪,一寸寸掠过瘫软在地的苏棠。她蜷缩着,脸埋在膝盖和臂弯里,只有散乱的黑发和剧烈起伏的、瘦削得不成样子的肩膀暴露在外。那哭泣不再是爆发式的嘶吼,而是变成了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呜咽,像受伤的动物在洞穴深处舔舐伤口时发出的悲鸣。
他没有靠近,只是居高临下地站着,隔着几步的距离,如同死神俯视着祭品。
“法院的传票,看到了。”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如同播报财经新闻,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一百五十八万本金,”他顿了顿,报出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加上逾期32天的罚息、复利,以及后续诉讼费、律师费,初步估算,一百八十六万左右。”
他报出的数字,像冰冷的针,精准地扎在苏棠剧烈颤抖的神经上。她的呜咽声停顿了一瞬,身体猛地僵直了一下。
“哦,还有你名下那几张信用卡,”靳川继续说着,像是在清点一堆无关紧要的账单,“本金加逾期费用,大概十九万出头。林薇呢?”他像是忽然想起,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虚假的惋惜,“她的婚前财产,和她未来婆家的钱,加起来一千万,算是彻底打了水漂。听说,她未婚夫家正动用一切手段起诉她,顺便,大概也会把你列为连带责任人吧?毕竟,那笔钱,是你介绍的路子,签的字。”
他每说一句,苏棠的身体就向下塌陷一分,仿佛被无形的重锤一次次砸落。她的手臂将自己抱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
“至于你爸,”靳川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冷酷,“纪委的调查效率很高。受贿金额不小,情节严重,够判个十年起步了。你妈?受刺激过度,心脏病复发,手术费和后期的护理费…啧啧,又是一笔不小的窟窿。”
他慢条斯理地,像在宣读一份冗长的、却无法更改的判决书,将她此刻以及未来可见的人生,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每一件事,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一座足以压垮她的债务大山,一片足以将她彻底吞噬的绝望泥沼。
“苏棠,”他终于停下来,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头顶,“从现在起,你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还债。用你的下半辈子,一分、一厘地去还。”
他没有说“滚”,但每一个字都比“滚”字更加冰冷,更加充满驱赶的意味。
地上的苏棠,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最后一句“用你的下半辈子还债”,像一条沾满毒液的锁链,瞬间勒紧了她的脖颈。她猛地抬起头!
那张脸已经彻底扭曲变形。泪水、鼻涕糊了满脸,嘴唇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渗出血丝。但最骇人的是她的眼睛——空洞,涣散,眼球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恨意而微微凸出,里面像是燃尽了所有的光,只剩下死灰和疯狂,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靳川脸上。那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披着人皮的恶鬼。
她的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破风箱般的、嗬嗬的倒气声,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似乎想扑过去,但虚脱的四肢根本无法支撑,又重重地跌坐回去,只剩下那双枯槁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与大理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靳川看着她这副彻底被摧毁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濒临疯狂却又无能为力的恨意。
没有空虚。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完美的平静。像一场精心策划、完美执行的清盘,所有混乱的、失控的、让他不舒服的“资产”,终于被彻底剥离、清算干净。
第六章
苏棠在地板上瘫了多久?她不知道。靳川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不知道。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被巨大的水压碾得粉碎,又在绝望的黏稠中重新聚合。
直到窗外彻底陷入黑暗,只有远处大厦的霓虹灯光在玻璃幕墙上投下变幻的、漠不关心的光影,她才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冻醒。地板的冷意透过单薄的衣服,像无数根针扎进骨头里。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撑着冰冷光滑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死寂得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一下的撞击声。那份被揉烂的传票还丢在脚边,像一滩耻辱的印记。她看也没看,踉跄着走出办公室,穿过空无一人的办公区,走进冰冷的电梯。
公寓的密码锁果然换了。她试了几次她以为靳川会用的数字组合,都提示错误。冰冷的电子音像最后的嘲笑。她没有力气再尝试,也没有地方可去。林薇的电话她不敢接,母亲还在医院昏迷,父亲的案子更是让她连打听的勇气都没有。
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像个游魂一样在深夜的街头飘荡。最后,她蜷缩在24小时银行自助服务点的角落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职业装外套。初冬的寒气无孔不入,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架,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必须活下去,才能还债。
天刚蒙蒙亮,城市的清扫车还在作业,她就挣扎着爬起来。用最后一点余额买了最便宜的豆浆和馒头,冰冷地塞进胃里。然后,她一头扎进了求职市场。
然而,求职的路,比她想象中更加冰冷和绝望。
“苏小姐,您的简历非常优秀,天晟科技的核心项目经验正是我们急需的。”写字楼明亮的会议室里,对面的HR经理翻看着她的简历,语气起初还挺温和,“只是…我们做背景调查时,发现您在天晟的离职原因…”HR经理放下简历,推了推眼镜,脸上职业化的微笑淡了下去,“还有,您父亲苏长海同志目前的情况…您也知道,我们公司对员工的政治背景和诚信记录要求非常严格。抱歉,这个职位恐怕不太合适。”
“苏棠?”另一家公司技术部负责人直接皱紧了眉头,“你不是那个‘智造云’捅了大篓子的苏棠吗?数据造假导致高层决策失误?业内都传开了!我们这小庙,可不敢要你这尊…大神。”
“苏小姐,不好意思,我们收到的内推消息…嗯…建议我们慎重考虑您的入职。”一家猎头公司的顾问语气委婉,眼神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同情,“圈子就这么大,有些事情…传得很快。您要不…先处理一下个人事务?或者考虑换个城市发展?”
一扇扇门在苏棠面前砰然关上。理由五花八门,但核心都指向那三座压在她身上的大山:天晟科技的“严重过失”、父亲被调查的“政治污点”、以及那巨额债务带来的“信用破产”。她的专业能力、过往履历,在现实的残酷碾压下,变得一文不值。
五天。她跑了七场面试,投出去几十份简历,石沉大海。手机安静得像块冰冷的砖头。偶尔响起的,除了银行的催收电话,就是通知她新投递简历“已查看,不合适”的冰冷邮件。
林薇的电话也终于消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苏棠,等着收起诉书吧。我所有的债,你一起背!林薇。”
最后一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苏棠早已麻木的心脏。连最后一丝所谓“朋友”的牵连,也变成了绞索。
钱包彻底空了。连最便宜的馒头也买不起。饥饿和寒冷像两条毒蛇,缠绕着她的身体,啃噬着她的理智。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家灯火通明、飘散着诱人食物香气的餐厅。落地窗内,衣冠楚楚的人们举杯笑谈,食物冒着热气。
苏棠的胃袋狠狠地抽搐起来,发出咕噜噜的惨叫。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过去,落在窗边一个刚离开的卡座。侍者正在收拾残局,一个几乎没怎么动过、只被挖掉一小块的提拉米苏,被随意地倒在剩菜盘里。
一股强烈的、原始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扑到了那个巨大的、散发着食物酸腐和清洁剂气味的绿色垃圾箱旁。不顾路人惊诧或嫌恶的目光,她像一头饿疯了的野兽,用僵硬颤抖的手,奋力地拨开上面盖着的其他垃圾袋、油腻的餐盒、用过的纸巾……
手指终于触到了那个装剩菜的硬质塑料盘!她猛地将它拽了出来,顾不上上面沾着的油渍和不知名的污迹。那块只被挖了一小角的提拉米苏,沾着一些菜汁和酱料,静静地躺在盘子里,散发着甜腻诱人的气息。
苏棠的手指在冰冷的盘子上停顿了半秒。胃部的痉挛和口腔疯狂分泌的唾液压倒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羞耻心。她伸出脏污的手,一把抓起那块沾着污渍的蛋糕,毫不犹豫地,几乎是凶狠地,塞进了嘴里!
甜腻的奶油、苦涩的可可粉、带着酒香的蛋糕胚……混杂着垃圾桶里特有的复杂气味,粗暴地填满了她的口腔和空虚的胃袋。她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的奶油污渍,流进脖子,冰冷刺骨。
街对面,一辆黑色的库里南静静地停在阴影里。车窗降下一线。靳川坐在后座,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暮色和街道的距离,精准地落在那个趴在垃圾箱旁、不顾一切吞咽着秽物的身影上。
他看着她抓起那块肮脏的蛋糕,看着她狼吞虎咽,看着她脸上流淌的、被绝望彻底磨平了尊严的泪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映照着那幅被彻底踩入泥泞的画面。
“靳总?”前座的司机迟疑地请示,“要过去吗?”
“不用。”靳川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垃圾箱旁佝偻着、如同最卑微生物般求生的身影,缓缓升起了车窗。
“开车。”
车子无声地启动,滑入车流,将那个地狱般的场景彻底抛在身后。
车窗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寒意。靳川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闭上眼。脑海里,那副画面依旧清晰:脏污的手,沾着污渍的蛋糕,绝望吞咽的表情……像一张清晰到残忍的照片。
没有怜悯。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确认。
确认他精心锻造的枷锁,已经严丝合缝地套紧了猎物的脖颈。
第七章
苏棠在廉价旅馆潮湿发霉、只有一张硬板床的小房间里醒来。喉咙干得冒烟,胃里是昨天那块垃圾箱里翻出的蛋糕带来的隐隐不适。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是一条新的短信提醒。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内容却比银行的催款通知更让她血液冻结:
“苏小姐,您父亲苏长海涉嫌严重职务犯罪案,将于本月18日上午9时在第三中级人民法院第七审判庭公开审理。请知悉。—— 法援中心通知”
十八号。就是后天。
苏棠猛地坐起来,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窒息感瞬间袭来。公开审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父亲的罪行将被彻底曝光在公众面前,意味着她作为“贪官女儿”的身份将被钉上最大的耻辱柱!
她不能去!她不敢去!去了只会承受更多的唾弃和鄙夷!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一股更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反抗压了下去。像濒死的鱼在干涸的河床上最后挣扎的弹动。那是对靳川铺天盖地的、彻底碾压的绝望的一次微弱反弹。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毁掉一切?凭什么她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藏?
一股混杂着恨意、屈辱和最后一点不甘的蛮力,从她枯竭的身体里涌出来。她要去!她必须去!哪怕只是站在角落里,用眼神告诉那个坐在被告席上的老人,她还活着,还在这个地狱里挣扎!哪怕只是让靳川知道,她还没被彻底碾碎成灰!
两天时间里,苏棠像只不知疲倦的工蚁。她用身上仅剩的、藏在内衣里最后一点皱巴巴的现金,买了一身最廉价、但也最干净整洁的深色衣服。她仔细地洗澡,洗掉头发上可能沾染的垃圾桶的气味,用冷水一遍遍拍打自己浮肿苍白的脸,试图让眼神看起来不那么死寂。她甚至找到了那家医院,远远地、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看了一眼被仪器包围、依旧昏迷的母亲。
十八号清晨,天空阴沉,飘着冰冷的细雨。
第三中级人民法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有举着牌子的围观者,牌子上写着触目惊心的“严惩贪腐”“反腐倡廉”之类的标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等着看一场伦理悲剧的猎奇气氛。
苏棠裹紧了那件单薄的深色外套,把脸埋进廉价围巾里,低着头,像一滴汇入污水的墨点,艰难地挤过人群,走向安检通道。
“哎!你!站住!”一个尖锐刻薄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苏棠身体一僵,脚步顿住。
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从旁边冲过来,指着她,对着周围的人大声嚷道:“快看!就是她!苏长海的女儿!那个大贪官的女儿!她爸在里面受审,她还有脸来!”
瞬间,无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苏棠身上!惊诧、鄙夷、嫌恶、愤怒……像无数把无形的刀子,将她瞬间凌迟!
“就是她!她爸贪的钱,够我们老百姓活几辈子了!”
“看她穿得人模狗样的,还不是吸咱们的血汗钱!”
“呸!贪官污吏的种!还有脸出现!”
“滚出去!”
“滚!”
咒骂声、唾弃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有人甚至朝她这边丢过来一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冰冷的液体溅在她的裤脚上。
苏棠的脸藏在围巾下,看不见表情。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小片额头皮肤,惨白得像石膏。她的身体在无数道目光和唾骂声中微微发颤,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她死死地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才支撑着她没有立刻瘫倒在地。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一个字。只是将头埋得更低,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那早已被压垮的脊梁,一步一步,继续朝着那扇象征着最终审判的安检门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每一步都承受着千钧重负和无尽的屈辱。
她穿过了安检门,将身后那片沸腾的、充满了恶意的声浪暂时隔绝。法院大厅里相对安静,但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沉重的氛围。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人群,默默地站着,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湿冷的裤脚粘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没有抬头看审判庭的大门,目光空洞地盯着脚下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靳川站在法院二楼一处不引人注目的走廊拐角,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阴沉的天空和湿漉漉的城市。他俯视着楼下大厅那个角落里,如同一尊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孤零零的石像般的女人。
他看见她如何被认出,如何被围攻,如何承受着泼天的唾骂和鄙夷。他看见她在那片风暴中,是如何僵硬地、沉默地挪动步伐,硬生生扛着那巨大的屈辱,走进了这里。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神深邃如古井。预期的场面都已上演。她的尊严、她的社会身份、她的一切立足之地,都已被彻底抹去,碾入最肮脏的泥泞。她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皮肉的骷髅,暴露在世人唾弃的目光下。
然而,当她真的如他所愿,被钉在这最惨烈的耻辱柱上时,靳川却发现,自己心底那片冻结的荒原里,并没有因此翻涌起预想中那种名为“爽快”的岩浆。
只有一种冰冷的、绝对的平静。
像一台精密仪器完成了最后一次关键运算,程序结束,进入待机状态。
他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转身,黑色的大衣下摆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法院。身后,那个角落里的身影,依旧凝固在无边的绝望和冰冷之中,与这片象征法律威严的建筑融为一体,成为另一块冰冷的基石。
第八章
父亲一审被判了十二年。消息是法援中心的短信通知的。苏棠没有去听宣判,她像躲避瘟疫一样逃离了法院,重新缩回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廉价旅馆。
巨大的债务像冰冷的铁链,一圈圈缠绕着脖颈,越收越紧。催收电话和短信变本加厉,语气从冰冷的公式化变成了赤裸裸的威胁。“苏小姐,请认清现实!恶意拖欠,我们将采取更严厉的法律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申请强制执行、查封拍卖您名下任何可执行财产、限高、甚至可能涉及刑事责任!” “苏棠,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再不还钱,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旅馆老板娘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带着审视和警惕。苏棠知道,这里也快容不下她了。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彻底勒死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来电显示是“张律师”。
张律师?苏棠愣了几秒,才模糊想起,似乎是父亲一个关系很远的远房表亲,在市里一个不知名的小律所工作。父亲出事前,好像还帮她咨询过一个无关紧要的租赁合同问题。
她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喂?是苏棠吧?我是张强,张律师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热情和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
“张律师,您好。”苏棠的声音嘶哑干涩。
“哎,苏棠啊,你爸的事…唉,太可惜了!我听说后,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张律师重重叹了口气,“现在你一个人扛着这么多事,肯定难啊!我这有个…咳,也算是个路子吧,虽然不太光明正大,但能帮你暂时喘口气,弄点钱应应急,你看……”
苏棠的心猛地一跳!钱?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哪怕是一根稻草!
“什么路子?”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是这样,”张律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我呢,手上有个客户…嗯…有点特殊的需求。他们想搞一个人,手里呢,缺了点关键的‘料’。我琢磨着,这个人…你肯定也认识,而且,你手里说不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苏棠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一个名字,一个被她恨入骨髓、日夜诅咒的名字,几乎是瞬间跳进了她的脑海——靳川!
“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靳川。”张律师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时间仿佛静止了。旅馆房间里的霉味、窗外城市的车流声,都消失了。苏棠的脑子里只剩下那两个字在疯狂地回响、撞击!
靳川!
巨大的恨意,比那沉重的债务更猛烈地燃烧起来!烧光了她的犹豫,烧光了她的恐惧!五年!五年感情喂了狗!换来的是家破人亡、众叛亲离、沦为在垃圾堆里找食的野狗!
“你们…想要什么?”苏棠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啧啧,靳总这人,做事干净,想抓他尾巴太难了。”张律师咂咂嘴,“不过,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我们听说,大概一年半前,天晟和鼎峰科技有个合作项目,叫‘蓝海计划’。项目启动资金有一笔三百万的特别款项,名义上是技术预研,但实际用途…好像有点含糊?这笔钱最后好像绕了几个弯,进了靳川私人的一个海外空壳公司账户?你有印象吗?或者…有没有什么文件、邮件截图之类的,能证明这笔钱被他挪用了?”
蓝海计划?三百万?苏棠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当时她还在天晟,是靳川的核心助理之一!是有一个“蓝海计划”,启动资金里确实有一笔三百万的“技术预研”费!当时靳川让她草拟过一份项目预算说明,其中提到这笔钱是用于“海外专家咨询及前沿技术市场调研”。后来资金批下来,她记得靳川提过一句,说这笔钱暂时由他代管,走一个特殊通道方便海外支付…再后来,好像就没什么下文了!
难道……
一个模糊的、她当时并未在意的细节,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鬼火,清晰地浮现出来。她记得当时有一次需要用内部通讯软件给靳川传一份文件,靳川的电脑屏幕没关。她无意中瞥见,他的邮箱里有一封邮件标题,似乎带着某个不常见的、名字很古怪的海外银行名称缩写!当时她还以为是垃圾邮件!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那很可能就是线索!
“我有办法弄到!”苏棠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和恨意而尖锐,“我能找到证据!证明他挪用那三百万!”
“真的?!”张律师的声音也明显激动起来,“苏棠!这可是关键证据!你只要能把东西搞到手,我保证!后面的麻烦,我帮你处理!钱,马上就能到你手上!足够你撑一阵子,应付那些催债鬼!”
“怎么做?”苏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市纪委!实名举报!”张律师斩钉截铁,“这种级别的经济问题,一旦查实,够他喝一壶的!就算扳不倒他,也绝对让他焦头烂额!身败名裂!你亲自写举报信,把你掌握的证据、疑点,清清楚楚写下来!签上你的名字!寄出去!剩下的,交给我!”
实名举报…靳川…
苏棠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面破鼓。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冲击着她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他毁了她的一切!工作、家庭、尊严、未来!现在,报应的机会就握在她手里!
“好!”她几乎是嘶吼着答应了,“我写!我现在就写!”
挂断电话,苏棠像疯了一样扑到旅馆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桌前。打开那个屏幕碎裂、反应迟钝的廉价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扭曲、充满了刻骨仇恨的脸。
她颤抖着手指,打开了文档。标题:《关于靳川(天晟资本合伙人)涉嫌挪用“蓝海计划”项目资金三百万的实名举报信》。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她开始绞尽脑汁,回忆所有关于“蓝海计划”三百万款项的细节。那份她草拟的预算说明文档,靳川当时模糊的“代管”言辞,还有那个惊鸿一瞥的、带着海外银行名称缩写的邮件标题!
她把这些碎片,用最主观、最尖锐、最不容置疑的措辞串联起来!没有证据?没关系!怀疑就够了!措辞越笃定越好!她竭尽所能地渲染靳川的“可疑”和“贪婪”!她声称自己当时作为助理,发现了财务异常的蛛丝马迹,却因靳川的权势而不敢声张!现在,是出于“正义感”和“公民的责任”,才鼓起勇气揭露!
举报信写完了。满满三页,字字泣血,句句控诉。她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冰冷恶毒的文字,仿佛看到了靳川在纪委调查面前焦头烂额的样子,看到了他被媒体口诛笔伐、身败名裂的下场!
一股扭曲的、病态的畅快感,第一次冲淡了笼罩她多日的绝望。像濒死的人吸了一口剧毒的烟雾,带来短暂的、虚假的亢奋。
她毫不犹豫地在举报人落款处,敲下“苏棠”两个大字,并在后面附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号。
打印出来。亲手签上名。
第二天一早,她将这封裹挟着她全部恨意和赌注的信,塞进了市纪委的举报信箱。绿色的邮筒吞下那封信,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棠站在邮筒前,仰起头。冬日的阳光惨白冰冷,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干裂的嘴唇被扯破,渗出血珠。那笑容,扭曲而疯狂。
第九章
一周后。
天晟资本顶层,靳川的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冬日的阳光毫无温度地泼洒在冰冷的钢铁森林上。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空气却仿佛凝固着。
靳川坐在办公桌后,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是一封打开的邮件扫描件。标题清晰:关于靳川(天晟资本合伙人)涉嫌挪用“蓝海计划”项目资金三百万的实名举报信。落款:苏棠。
信件内容他早已看完。一字一句,充满了臆测、推断和毫不掩饰的恶毒指控。
助理小周垂手站在桌前,大气不敢出。办公室里的氛围低沉得可怕。
“纪委那边,什么反馈?”靳川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靳总,”小周连忙回答,声音紧绷,“收到信的第二天,纪委就派了两位同志过来调阅‘蓝海计划’的全部项目资料和财务凭证。技术部和财务部全力配合,查了三天。今天上午刚结束,人已经走了。”
“结论呢?”靳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那份举报信的落款处。“苏棠”两个字,像两个冰冷的黑洞。
“初步结论是,”小周咽了口唾沫,“举报内容与事实严重不符。‘蓝海计划’的三百万技术预研款,每一笔资金流向都有清晰合法的合同、支付凭证以及最终的技术成果报告作为支撑。资金从未进入任何个人账户,更不存在靳总您挪用的情况。纪委的同志说,这属于典型的诬告,他们会按规定处理。”
诬告。
这两个字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靳川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鼠标触控板,屏幕上,苏棠的名字再次放大。
他想起一周前在法院门口,她像一尊石像般承受着万千唾骂的模样。想起更早之前,她在垃圾箱旁像野狗一样翻找食物的场景。恨意,在彻底的绝望里,竟然开出了这样一朵淬毒的诡花。
他以为他早已将她彻底打入深渊,碾碎了所有反抗的可能。没想到,这被碾碎的残渣里,竟还能爆发出如此扭曲、如此不顾一切的恶意反噬。
他缓缓靠进宽大的皮椅里,目光悠远地投向窗外。城市的轮廓在冬日惨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冰冷。
没有愤怒。没有失望。甚至没有一丝意外。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像一个棋手,看着对手在绝境中,打出了最后一张必输无疑的牌。
这场名为“报复”的清盘,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
他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方盒。他把它拿了出来,打开。
那枚铂金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在顶灯的光线下,折射着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和他手指上曾短暂佩戴过的那枚,一模一样。
靳川拿起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贴在指腹。他看了它几秒钟,眼神平静无波。然后,他轻轻合上丝绒盒盖,将这个小方盒重新放回抽屉深处,关好。
“知道了。”他对小周说,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备车。下午的行程照旧。”
“是,靳总。”小周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
靳川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广袤的天空和匍匐在脚下、冰冷而坚实的城市。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线。
他不需要再去确认苏棠的下场。那封举报信,就是她亲手给自己戴上的最后一副镣铐。诬告可能带来的法律后果(尽管他不屑于推动),叠加在她原本就沉重如山的债务和彻底崩塌的人生之上,只会将她彻底钉死在泥沼最底层,再无翻身的可能。
五年。从地铁站那杯被打翻的咖啡开始,到此刻这封冰冷的举报信结束。
所有的情,所有的债,所有的爱恨纠葛,都已计算清楚,清算完毕。一分不差。
没有空虚。只有一种绝对的、如同数学公式般清晰无误的终结感。像一部冗长而嘈杂的机器,终于完成了它全部的运转周期,停止了所有声响,归于彻底的静止。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黑色礁石,任凭窗外的阳光流转,城市喧嚣,再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能触及深处冻结的荒原。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