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拐卖十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逃回了家。
开门的瞬间,我以为等待我的是家人的拥抱。
可我妈看着我,眼神躲闪,第一句话是:“你回来干什么?”
原来,他们早已领养了一个女孩,替代了我。
那个女孩穿着我的公主裙,住着我的房间,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更让我崩溃的是,买我的那家人找上门来,说是我偷跑,要我爸妈赔钱。
我妈竟然拉着我的手,让我去给那个打断我腿的“丈夫”道歉,让他把我再“领”回去。
她说:“家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你回去吧,好歹有口饭吃。”
那一刻,我的心,死了。
1
十年。
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
我靠着捡垃圾、睡桥洞、躲避追捕,从千里之外的大山,一步一步爬回了这个我叫做“家”的地方。
我身上穿着捡来的、不合身的破烂衣服,脸上是洗不掉的污垢,头发乱得像一团枯草。
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是我记得这里的门牌号,记得我叫林念念。
我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敲响了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门。
门开了。
开门的是我妈,张兰。
她保养得很好,穿着干净的居家服,和我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她看到我,愣住了。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嘴型喊她。
“妈。”
我以为她会冲上来抱住我,会痛哭流涕。
可她没有。
她只是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神里全是惊恐和躲闪。
“你……你回来干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插进我的心脏。
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时,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女孩从她身后探出头,好奇地看着我。
“妈妈,她是谁啊?好脏啊。”
女孩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眉眼和我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我妈立刻把女孩揽进怀里,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没事,一个要饭的,妈妈马上让她走。”
要饭的。
我看着那女孩身上漂亮的裙子,那是我十岁生日时,爸爸许诺要给我买的。
我看着女孩身后那间房,墙上贴着我最喜欢的卡通海报,只是都换成了新的。
那里曾是我的房间。
我的爸爸林建国从客厅走出来,看到我,手里的报纸“啪”地掉在地上。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是别过头,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懂了。
原来,我早已被取代。
我以为的家,早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这十年的苦,这十年的盼,瞬间成了一个笑话。
我站在门口,像一个真正的小丑。
进,还是退,都无路可走。
2
我妈终究还是让我进了门。
或许是怕邻居看见了说闲话。
她把我推到卫生间,扔给我一套旧衣服,是我爸的。
“赶紧去洗洗,别把家里弄脏了。”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热水冲刷着我身上的污垢,也冲刷着我心底最后一丝温情。
我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脸上那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疤痕,狰狞可怖。
这是“买”我的那个男人的老婆,用剪刀划的。
我看着自己一瘸一拐的左腿。
这是我第一次逃跑时,被那个男人打断的。
十年了,我带着这一身伤疤回来,换来的却是家人的嫌弃。
我换上我爸那件宽大的旧T恤,走了出去。
那个叫林楚楚的女孩,正坐在沙发上吃着进口草莓,警惕地看着我。
我妈张兰把她护在身后,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你叫林念念?”张兰终于开了口,语气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
我点点头。
“你这些年,都在哪?”
我张了张嘴,那些被囚禁、被打骂、被当成牲口一样对待的日日夜夜,堵在我的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说给谁听呢?
他们想听吗?
他们不关心。
我只是低着头,沉默。
我的沉默似乎惹怒了她。
“问你话呢!哑巴了?”
“说话啊!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家这些年过得有多苦!”
我爸林建国终于忍不住了。
“行了,少说两句,孩子刚回来。”
“我少说两句?林建国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她回来能干什么?给我们丢人现眼吗?”
张兰的声音尖锐刺耳。
“楚楚明年就要考市里最好的初中了,正是关键时候,她现在回来,被学校的同学老师知道了,我们楚楚怎么办?”
我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在关心我过得好不好。
她是在担心,我这个污点,会影响她完美女儿的前途。
林楚楚听到这话,眼圈一红,委屈地扑进张兰怀里。
“妈妈,我不要!我不要别人知道我有个捡垃圾的姐姐!”
“乖,楚楚不哭,妈妈不会让她影响你的。”张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们母女情深。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砸门声。
“开门!林建国!把你家那个小贱人交出来!”
门外,是我不惜一切代价逃离的,那个地狱里的声音。
3
门被撞开。
冲进来的是一个又黑又壮的男人,满脸横肉,一身酒气。
他叫王大山,就是十年前花三千块钱“买”了我的那个男人。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是他的老婆,也是当年用剪刀划破我脸的人。
王大山一眼就看到了我,眼睛里冒出凶光。
“好你个小贱人,还真让你跑回来了!看老子今天不打断你另一条腿!”
他说着就朝我冲过来。
我吓得连连后退,十年的恐惧深入骨髓,让我浑身发抖。
我爸林建国下意识地拦在了我面前。
“王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好好说?我婆娘跑了,你让我好好说?”王大山一把推开我爸,“我花钱买的!她就是我王家的人!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王大山的老婆也冲了上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个白眼狼!我们家供你吃供你喝,你还敢偷跑!害我们到处找你,花了多少钱!这笔账怎么算!”
我妈张兰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把林楚楚护在身后。
她看着王大山,声音都在发颤。
“大哥大姐,你们别生气,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偷跑就是不懂事?”王大山冷笑一声,“行啊,人你们可以留下,把我当年买她的三千块钱,还有这十年找她的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一共五万块,拿来!不然我今天就把你们家给砸了!”
五万块!
九十年代末的五万块,对我们这样的普通工薪家庭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妈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看向我,那眼神里不再是嫌弃,而是赤裸裸的怨恨。
仿佛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仇人。
她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她的力气很大,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
“念念,你听妈说。”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王家虽然穷了点,但对你也不算差,至少没让你饿死,对不对?”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不算差?
我身上的伤,我断掉的腿,难道她都看不见吗?
“你先跟王大哥回去,啊?你跟他道个歉,说你错了,以后再也不跑了。”
“你放心,妈过几天就去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她拉着我的手,要把我推向王大山。
那个我拼了命才逃离的恶魔。
“家里现在真的没钱,楚楚上学还要花钱。你先回去,好歹有口饭吃,总比在外面流浪强。”
“林念念,这个家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回去吧。”
那一瞬间,世界在我耳边轰然倒塌。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再痛了。
可我妈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钝刀,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一刀一刀地割。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连五万块钱都不值。
我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被送回地狱,好让他们一家三口,继续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4.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看着我妈,看得她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王大山见状,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还是亲妈明事理。走吧,婆娘,跟我回家!”
他说着,就来抓我的手。
我没有反抗。
我爸林建国在一旁,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低下了头,点燃了一根烟。
浓重的烟雾,遮住了他懦弱的脸。
林楚楚躲在我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快意和解脱。
这个家,每一个人,都在用行动告诉我:我不属于这里。
“好。”
我轻轻说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跟你们回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王大山。
我妈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甚至对我挤出一个笑容:“念念真乖,真懂事。”
真恶心。
我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平静地看着她。
“走之前,我想换件衣服,再喝口水。”
“行行行,应该的,应该的。”我妈连忙点头,生怕我反悔。
王大山也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我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卫生间。
关上门的瞬间,我从那件宽大的旧T恤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MP3,是我在垃圾堆里捡到的,早就不能听歌了,但录音功能还能用。
就在刚才,我妈拉着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悄悄按下了录音键。
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有没有用。
但这十年非人的生活教会我一件事:永远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我没有换衣服,只是拧开水龙头,喝了几口冰冷的自来水。
水很凉,凉得我牙齿打颤,却让我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回去了,就是万劫不复。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丑陋的脸上,眼睛里却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火焰。
林念念,你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只会哭的小女孩了。
你从地狱里爬了出来,就绝不能再掉下去。
我走出卫生间,手里紧紧攥着那个MP3。
“我好了,走吧。”
我妈不敢看我,只是催促着:“快走吧,快走吧。”
王大山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面,他老婆跟在后面,像押送犯人一样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所谓的“家”。
我爸在抽烟,我妈在安慰受了惊吓的林楚楚。
没有一个人,再看我一眼。
我收回视线,跟着王大山走出了那扇门。
夜色很深,冷风吹在我脸上,像刀子一样。
王大山把我塞进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里。
车子发动,载着我,驶向我以为的,来时的路。
但我知道,那不是回地狱的路。
那是一条,通往新生的路。
而车上这些人,还有我身后的那个家,都将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5.
面包车在国道上颠簸着。
王大山和他老婆坐在前排,以为我彻底顺从,放松了警惕。
两人开始用方言得意地交谈。
“这丫头片子,还是得她亲妈来治,你看,一句话就乖乖跟我们回来了。”
“哼,还不是怕赔钱!一家子孬种!”
“回去可得看紧点,再跑了,老子非打断她另一条腿不可!”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钉子一样,钉进我的耳朵里。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着眼睛,将所有的恨意都压在心底。
我在等一个机会。
车子行驶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路过一个亮着灯的加油站。
我捂着肚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我……我肚子疼,想上厕所。”
王大山不耐烦地回头骂道:“臭毛病真多!憋着!”
“我……我憋不住了,真的……可能是刚才喝了凉水。”我蜷缩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王大山的老婆皱着眉,一脸嫌恶。
“让她去!别拉在车上,臭死了!”
王大山骂骂咧咧地把车开进了加油站。
他把我从车上拽下来,警告道:“别耍花样!我就在门口等着你!”
我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走进加油站那个简陋又肮脏的公共厕所。
关上门的瞬间,我立刻反锁。
我没有上厕所。
我从窗户的缝隙里,看到了外面墙上挂着的一部公用电话。
我的心跳得飞快。
我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终于在裤子内侧那个我缝的小暗袋里,摸出了一枚硬币。
这是我逃亡路上,一个好心的阿姨给我的。
我一直没舍得用。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厕所的后窗,那窗户很小,锈迹斑斑。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把自己瘦小的身体挤了出去。
窗外是一片杂草丛,我顾不上腿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冲到那部公用电话前。
我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没能把硬币投进去。
冷静!林念念!冷静!
我对自己说。
终于,硬币投了进去。
我拿起冰冷的话筒,用尽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那三个我默念了无数遍的数字。
110。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你好,报警中心。”
听到那个沉稳的声音,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但我强忍着,用最快、最清晰的语速说道:
“警察同志,我要报警!我被拐卖了十年,现在刚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他们现在就在……”
我报出了加油站的地址,王大山的车牌号,还有他的名字。
“车上除了我,还有两个人贩子,一男一女。”
“请你们快来!他们要把我带回山里去!在他们家,还有另外两个被拐卖的女孩!”
我把所有信息一口气说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立刻说道:“好的,小姑娘,你别怕,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们马上出警!”
挂掉电话,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远处国道上闪烁的车灯,放声大哭。
十年了。
我终于,为自己抓住了第一缕光。
6
警车来得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王大山还在厕所门口不耐烦地叫骂,一听到警笛声,他脸色大变,下意识就想跑。
可一切都晚了。
几辆警车瞬间包围了加油站,从车上冲下来七八个警察,荷枪实弹。
“不许动!警察!”
王大山和他老婆当场就被按倒在地,铐上了手铐。
“警察同志!误会啊!这是我家的婆娘,闹别扭离家出走,我来接她回去的!”王大山还在狡辩。
我从暗处走出来,一个温柔的女警立刻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别怕,没事了。”
她温暖的声音让我瞬间泪崩。
我指着王大山,声音颤抖但坚定。
“就是他!十年前,就是他把我从家门口骗走,卖到山里去的!”
“他打断了我的腿!还把我关在猪圈里!”
“在他家,还有两个小女孩,也是被他们拐来的!”
我的控诉,桩桩件件,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王大山还在破口大骂:“你个小贱人!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录音。”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老旧的MP3,递给女警。
“这里面,不止有他的罪证。”
我顿了顿,看着警车驶来的方向。
“还有,我亲生父母的。”
女警接过MP3,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
她立刻安排了技术人员进行处理。
警方连夜成立了专案组,根据我提供的线索,一组人马火速赶往王大山在山里的老家。
另一组人,则带着我,掉头返回那个我仅仅待了不到三小时的“家”。
警车停在我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我的心一片冰冷。
这一次,敲门的,是警察。
开门的,依然是我妈张兰。
她看到我身后的警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警察同志,你们这是……?”
“张兰,林建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现在怀疑你们涉嫌遗弃罪和包庇人口拐卖罪,请你们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为首的警察出示了证件,语气不容置疑。
“什么?遗弃?包庇?警察同志,你们搞错了吧!”张兰尖叫起来,“我们是受害者啊!我女儿丢了十年,我们找了十年啊!”
她演得声泪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爸也慌了神,冲出来说:“是啊,我们怎么可能犯罪呢?”
警察没有跟他们废话。
他拿出一个播放器,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里,我妈那“温柔”又残忍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你先跟王大哥回去,啊?你跟他道个歉……”
“家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回去吧。”
张兰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的脸,一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活活把我吞下去。
我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她。
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7
我爸林建国在听到录音的那一刻,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他瘫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兰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我那是被逼的!我一个女人家,我害怕啊!他们要五万块钱,我们哪里拿得出来!我只是想让她先稳住他们……”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
警察冷冷地看着她:“是不是被逼的,我们会调查清楚。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两个警察上前,就要带走他们。
林楚楚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看到这个阵仗,吓得大哭起来。
“你们干什么!不准抓我爸爸妈妈!”
她扑过去抱住张兰的腿。
张兰也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楚楚!我的楚楚啊!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是为了你啊!”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像是淬了毒的箭。
“林念念!你这个扫把星!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就是为了毁了这个家吗!你好狠的心啊!”
我看着她,笑了。
“毁了这个家?”
“在我被拐走,你们却选择领养一个替代品的时候,这个家就已经毁了。”
“在我满身是伤地回来,你却嫌我脏,让我滚的时候,这个家就已经毁了。”
“在你为了五万块钱,逼我回人贩子身边的时候,这个家,就已经彻底烂透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张兰的哭声停住了,她怔怔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
最终,她和林建国,还是被警察带走了。
林楚楚哭着追出去,被邻居拦了下来。
整个楼道里,站满了看热闹的邻居,他们对着我们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天哪,居然是真的,老林家的女儿真的被拐了。”
“还以为他们又生了一个呢,原来是领养的。”
“啧啧,亲生女儿找回来了,他们居然还想把人送回去,这是人做的事吗?”
“太不是东西了!”
这些议论,像一把把刀子,割在林楚楚的身上。
她回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我。
“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她尖叫着,朝我扑过来,想打我。
我没有躲。
一直站在我身边的女警拦住了她。
“小姑娘,你冷静点。你父母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这跟你的姐姐没有关系。”
“有关系!就是有关系!如果不是她回来,我们家还好好的!”
林楚楚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她也是个可怜人,被我的父母当成我的替代品,享受了十几年不属于她的爱。
如今,梦醒了。
很快,民政部门的人也来了。
经过核实,林楚楚的领养手续并不完全合规。
再加上现在林建国和张兰成了犯罪嫌疑人,失去了抚养资格。
她将被送回福利院。
那个我曾经无比渴望的家,在一夜之间,支离破碎。
我站在这空荡荡的客厅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无尽的悲凉。
8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安顿在市里的救助站。
女警姐姐给了我很多照顾,给我买了新衣服,带我剪了头发,还请医生重新检查了我腿上的伤。
医生说,我的左腿因为当年骨折后没有得到及时正确的治疗,已经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以后走路都会有些跛。
我脸上的疤,也因为时间太久,很难完全祛除。
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比起身体的伤,心里的伤,才更难愈合。
警方的调查进展很快。
根据我提供的线索,他们在王大山的老家,成功解救了另外两名被拐多年的女孩。
一个庞大的,盘踞多年的跨省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团伙,被一网打尽。
主犯王大山等人,被迅速批捕。
而我的亲生父母,林建国和张兰,也因为遗弃罪和包庇罪的证据确凿,被正式立案拘留。
那段录音,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们所有的狡辩都变得可笑。
整个城市都被这起案件震惊了。
报纸、电视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十年寻亲,却被亲母逼回人贩子身边”的报道。
我成了新闻的中心。
有同情,有怜悯,也有无数的捐款和帮助涌向我。
政府为我解决了户口问题,还提供了一笔救助金。
市里最好的中学,破格录取了我,免除了我所有的学杂费。
我的人生,仿佛在一夜之间,从地狱,被拉到了天堂。
可我并不快乐。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妈那句“你回来干什么”和“家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就会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开庭那天,我作为受害人和关键证人,出席了法庭。
我再次见到了我的父母。
短短几天,他们像是老了十几岁。
张兰的头发白了大半,林建国也佝偻着背,满脸憔悴。
他们在被告席上看到我,情绪瞬间崩溃。
“念念!我的女儿!是爸妈对不起你!爸妈错了!”林建国老泪纵横。
“念念,你跟法官求求情,妈知道错了,妈真的知道错了!”张兰哭喊着,想要冲过来,被法警拦住。
在他们旁边,是另一排被告席,坐着王大山和他那个犯罪团伙的人。
他们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我,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一边是痛哭流涕的忏悔,一边是凶神恶煞的仇视。
我站在法庭中央,看着这两拨人。
他们,一个毁了我的童年,一个毁了我的家。
我的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法官让我陈述这十年来的经历。
我走上证人席,拿起话筒,看着台下所有的人。
我没有哭,也没有控诉。
我只是用最平静的语调,陈述着一个又一个事实。
“十岁那年,王大山以买糖人为由,将我骗上车。”
“我被带到山里,以三千元的价格,卖给了他做童养媳。”
“我每天要喂猪、砍柴、做全家人的饭,做不好就要挨打。”
“我十一岁那年,第一次逃跑,被抓回来后,他打断了我的左腿。”
“他老婆用剪刀,划破了我的脸,说毁了我的容,我就跑不掉了。”
“我被关在猪圈里,和猪一起睡了半年。”
“他们不让我上学,不让我和外人说话。”
“这十年,我身上新增的伤疤,有三十七处。”
……
我每说一句,法庭里就安静一分。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说到最后,整个法庭鸦雀无声,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
我放下话筒,看向被告席上早已呆若木鸡的父母,和另一边脸色煞白的王大山。
我说完了。
这十年的苦,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说出来的地方。
9
法庭的判决很快下来了。
王大山作为主犯,因拐卖妇女儿童罪、强奸罪、故意伤害罪等多项罪名并罚,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团伙其他成员,也分别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到无期徒刑不等。
我的父母,林建国和张兰,因遗弃罪和包庇罪成立,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和五年。
宣判的那一刻,王大山在法庭上疯狂地咒骂我。
而我的父母,则彻底瘫软在了被告席上。
张兰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名字,求我原谅。
我没有回头。
从他们决定抛弃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亲情,就已经断了。
走出法院,阳光有些刺眼。
女警姐姐陪在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都过去了,念念。以后,要好好生活。”
我点点头。
是啊,都过去了。
我用政府的救助金和社会的捐款,租了一个小小的房子。
然后,我走进了那所破格录取我的中学。
我比同龄人大了十岁,瘸着一条腿,脸上带着狰狞的疤。
走在校园里,我能感受到各种各样的目光。
有同情,有好奇,也有畏惧和排斥。
“快看,就是她,那个被拐卖十年的。”
“听说她爸妈都坐牢了。”
“她脸上的疤好吓人啊。”
我假装听不见。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我落下了十年的课程,就像一个巨大的天坑,需要我用百倍的努力去填补。
我从小学一年级的拼音和加减法开始学起。
白天上课,晚上自习到深夜。
救助站的心理医生定期会来探望我,和我聊天。
她告诉我,要学会和过去和解。
可是,怎么和解?
那些被殴打的夜晚,那些饥饿和寒冷,那些绝望和屈辱,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我做不到和解,也做不到原谅。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逼着自己往前走。
因为我停下来,就会被黑暗吞噬。
高三那年,我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来信。
是林楚楚。
她在信里说,她在福利院过得不好,很想念以前的生活。
她说她知道错了,她不该恨我,希望我能去看她。
信的最后,她写道:“姐姐,爸爸妈妈也快出来了,他们很想你,你也……想他们吗?”
我看着那封信,很久很久。
然后,我把它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我不想他们。
我只想他们,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高考那天,我一个人走进考场。
当我写下“林念念”三个字的时候,我的手,稳稳的,没有一丝颤抖。
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将由我自己书写。
10
我考上了一所很好的政法大学。
专业,我选了法学。
大学四年,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法律知识。
我拿了所有能拿的奖学金,课余时间就去律所实习,从最基础的整理卷宗做起。
我很少和同学交往,因为我脸上的疤和跛着的腿,总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图书馆和自习室,成了我唯一的栖息地。
我用知识,为自己筑起了一座坚固的堡垒。
大三那年,我父母出狱了。
他们通过学校,找到了我。
那天,他们就等在我宿舍楼下。
几年牢狱,让他们苍老了许多。
张兰的头发全白了,林建国也背也驼得更厉害了。
他们看到我,眼睛里是混杂着愧疚、胆怯和期盼的复杂情绪。
“念念……”张兰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我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们。
“有事吗?”
“念念,我们……我们知道错了。”林建国搓着手,一脸卑微,“我们想补偿你。”
“是啊念念,我们把老房子卖了,还有这些年的积蓄,都给你。”张兰从一个破旧的布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想塞给我。
“我们以后,就靠你养了。”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忽然笑了。
“补偿?”
“你们拿什么补偿我失去的十年?拿什么补偿我断掉的腿?拿什么补偿我破碎的人生?”
“至于赡养你们,”我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法律规定,子女对父母有赡养义务。但同样规定,对于有虐待、遗弃行为的父母,子女可以不履行赡养义务。”
“这些,我的法学老师都教过我。”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张兰的脸瞬间惨白。
“你……你什么意思?你不管我们了?林念念,我可是你妈!”
“从你让我回去给王大山道歉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了。”
我绕过他们,径直向宿舍楼走去。
“林念念!你这个不孝女!你会遭报应的!”
张兰在我身后歇斯底里地咒骂着。
我没有回头。
我的报应,早在十年前就开始了。
而他们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我拒绝了他们所有的钱,也断绝了和他们的一切联系。
他们后来去哪里了,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有些人,有些事,从生命里剔除,才是最好的选择。
11
大学毕业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一家知名的律师事务所。
我开始接触各种各样的案子。
但我接手的第一个公益案件,就让我再次回到了那个曾经的噩梦。
那是一个和我经历相似的女孩。
她被拐卖到偏远山区,受尽折磨,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发现父母早已病逝,家也没了。
她找到了我们律所,希望能得到法律援助,向人贩子追讨赔偿。
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一样的瘦弱,一样的惊恐,一样的无助。
我成了她的代理律师。
为了搜集证据,我陪着她,再次踏上了那片我发誓永不回去的土地。
我们找到了当年关押她的地方,找到了目睹她被虐待的邻居。
取证的过程异常艰难。
当地的村民排外,对我们充满敌意。
人贩子的家人,更是对我们进行威胁和恐吓。
“小姑娘,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们拦住我们的车,手里拿着棍棒,满脸凶狠。
陪我同去的男同事都有些害怕了。
我却异常平静。
我摇下车窗,看着那个叫嚣得最凶的男人。
“我叫林念念。十一年前,我也被拐卖到这里。打断我腿的人,叫王大山,已经被枪毙了。”
“你们想试试吗?”
我的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我的眼神,比他们更冷,更狠。
那帮人被我的气势镇住了,愣在原地,没敢再上前。
我们成功地拿到了所有关键证据。
法庭上,我为那个女孩据理力争。
我不仅是在为她辩护,也是在为十一年前那个无助的自己辩护。
最终,我们胜诉了。
女孩拿到了一笔可观的赔偿金。
走出法院的时候,她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
“林律师,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当年女警姐姐拍着我一样。
“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挣来的。”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自己人生的价值。
我无法与过去和解,但我可以帮助更多的人,走出黑暗,拥抱新生。
我用自己的经历,给了她们重生的希望。
也在这条路上,完成了我自己的救赎。
12
几年后,我用自己的积蓄,加上之前社会捐赠给我但我一直没动的款项,成立了一个专门为被拐妇女儿童提供法律援助的公益基金会。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林律师”、“林主任”。
我帮助过很多女孩,她们有的回到了学校,有的找到了工作,有的组建了新的家庭。
每一次看到她们发来的感谢信,看到她们脸上重获新生的笑容,我都会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的事业越做越大,名气也越来越响。
我上了电视,接受了专访。
主持人问我:“林律师,是什么支撑着您走到了今天?”
我看着镜头,想了很久。
我想起了那间肮脏的猪圈,想起了王大山凶狠的脸,想起了我妈冷漠的眼神。
我想起了那枚救命的硬币,想起了女警温暖的外套,想起了法庭上庄严的国徽。
最后,我笑了笑,那道疤痕也跟着舒展开来,不再那么狰狞。
“因为我从不相信命运的安排,只相信自己手中的法律。”
“当我身处地狱时,我告诉自己,爬出去,活下去。”
“当我看到别人身处地狱时,我告诉自己,伸出手,拉她们一把。”
“我的人生,或许始于一场悲剧,但我绝不会让它以悲剧结尾。”
节目播出后,反响巨大。
基金会收到了更多的捐款和支持。
我也成了很多人心中的榜样。
有一天,我的助理告诉我,有一个自称是我亲戚的人,一直在基金会门口徘徊,想要见我。
我走到窗边,看到了楼下那个佝偻的身影。
是林建国。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老了,头发花白,衣衫褴褛,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廉价的苹果。
他就在楼下站着,不哭不闹,只是抬头望着我办公室的方向。
像一尊望女石。
助理问我:“林律师,要不要请他上来?”
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
我拉上了窗帘,隔绝了那道视线。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生。
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永远无法弥补。
我,林念念,活成了自己的女王。
我的世界里,有没有他们,都一样。
我早已是自己的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