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味儿钻进鼻孔的时候,方雅正靠着枕头,手里还捏着我上周送她的手工娃娃,小脸苍白,眉头微蹙。方莹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眼圈红得像兔子。
这场景,我见过。
一模一样。
上辈子,也是今天,也是这间病房。我就是在这里,被他们声泪俱下地恳求,被那顶“救命恩人”、“唯一希望”的大帽子压着,稀里糊涂签了字,捐出了我的一颗肾。
他们说,方雅是慢性肾炎,恶化得厉害,拖不起了。我是她最亲的妹妹,同父同母的血亲,配型成功,简直是天意。
他们没说,捐肾之后,我自己的身体迅速垮掉。他们更没说,半年后,方雅所谓的“肾炎”奇迹般“康复”了,活蹦乱跳,而我却因为术后感染和严重的后遗症,缠绵病榻,最后在无人问津的出租屋里,痛苦又孤零零地咽了气。
临死前,方莹来看过我一次,带着怜悯又疏离的表情。她说:“小晴,你安心养病,家里…最近事多。” 她没说是什么事。后来我才知道,是她和方雅合伙,掏空了家里给她们创业的启动资金,方家那点产业,被她们败得差不多了。而我这个“功臣”,早已被遗忘。
再睁眼,我回到了这个决定命运的节点。
“小晴来了?”方莹看见我站在门口,立刻起身,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依赖走过来,想拉我的手。“快来看看雅雅,她今天又疼得厉害。”
我侧身避开,没让她碰到。
方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错愕。
病床上的方雅适时地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我:“小晴…你终于来了…我好难受…”
她们的母亲,我的养母——现在该说是生母了——王美娟,正端着一碗汤,眼圈也是红的。她放下碗,几步冲到我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小晴!我的好闺女!你可来了!你看雅雅这……医生说再拖下去,真的不行了……”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抱我。这是她惯用的招数,用眼泪和拥抱软化我的心防。
上辈子,我吃这套。
这辈子?
我后退一步,眼神平静地看着她,又扫过病床上的方雅,最后落回方莹脸上。“妈,”我开口,声音清晰,不带一丝波澜,“我仔细想过了。捐肾这事,风险太大。我不捐。”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美娟的眼泪还挂在脸上,表情却像是被冻住了,难以置信。方雅虚弱的呻吟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大了一瞬。方莹最快反应过来,她脸上的焦急变成了震惊和痛心疾首。
“小晴!你说什么胡话!”方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指责,“那是雅雅的命啊!她是你亲姐姐!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是啊小晴!”王美娟终于回神,扑上来又想抓我的胳膊,“你不能这样!医生说了,你年轻,恢复快,不会有事的!雅雅她等不起了啊!你要看着她死吗?”
她哭天抢地,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我没理会王美娟,只看着方莹,语气平淡地问:“姐,我记得你半年前也做过配型?好像…配成功了?”
方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眼神有一丝慌乱闪过,随即被更深的痛心掩盖。“小晴!你提这个做什么!我……我那时候身体不好,医生不建议我捐!情况不一样!”
“哦?是吗?”我点点头,没再追问。上辈子,方莹就是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的。后来我才知道,她所谓的“身体不好”,不过是借口。她怕影响她和男友准备结婚的“形象”,怕手术影响她“完美”的身体。
“小晴!”王美娟见我不为所动,声音尖利起来,“你还有没有良心?方家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现在让你救你亲姐姐一命,你都不肯?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道德绑架开始了。
“妈,”我打断她,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方家养我,我很感激。但这份恩情,不是用我的命、我的健康来还的。捐一颗肾,不是捐一滴血。我的命,也是命。”
“你……”王美娟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气得浑身发抖。
“小晴…”病床上的方雅挣扎着坐起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声音又软又可怜,“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怨爸妈把你送走…怨我和莹莹占了你位置…都是我的错…是我身体不争气…拖累了大家…你要怪就怪我…别怪爸妈和姐姐…”
她哭得梨花带雨,字字句句都在往我心窝里戳,暗示我因为被抱错、被送养的经历而心怀怨恨,故意不救她。
好一招以退为进,把自私的帽子扣我头上。
上辈子,她这招百试百灵。我立刻心软,愧疚,觉得自己太不懂事。
现在?
我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眼里却没温度。“方雅,你想多了。我不捐,跟怨不怨没关系。纯粹是我胆小,怕死,也怕后半辈子病恹恹地活着。就这么简单。”
我的直白,让她们仨再次愣住。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不要脸”地承认自己自私怕死。
“你…你怎么变得这么冷血无情!”方莹指着我,手指都在抖,像是气急了,“方晴!我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就该互相扶持!雅雅现在需要你!你难道一点亲情都不顾了吗?”
“亲情?”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扫过她们三个。王美娟的眼泪带着逼迫,方雅的柔弱带着算计,方莹的指责带着理所当然。“对,亲情。所以,你们更应该尊重我的选择,而不是用亲情当绳索,硬要把我绑上手术台。”
我顿了顿,看着方莹,一字一句地问:“姐,你这么看重亲情,这么心疼雅雅,既然你配型也成功了,为什么你不上?是因为你的身体,真的比我的命更金贵吗?”
“你!”方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狠狠瞪着我。
“够了!”王美娟猛地尖叫一声,指着门口,“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没有你这么冷血的女儿!你不救雅雅,以后就别回这个家!”
上辈子,听到这种话,我只会觉得天塌地陷,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
现在?
“好。”我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方晴!你站住!”方莹在我身后喊,声音尖锐,“你走出这个门,就别后悔!”
我没回头,脚步也没停。后悔?上辈子肠子都悔青了。这辈子,绝不。
我直接回了学校宿舍。方家那个地方,暂时不能回了。手机很快疯狂震动起来。
先是王美娟打来的,哭诉怒骂轮番轰炸,中心思想就是我不孝、冷血,质问我良心被狗吃了。我直接挂断,拉黑。
接着是方莹的短信,语气从严厉指责慢慢变成“好言相劝”:
【小晴,妈在气头上,话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雅雅情况真的不好,医生说了,最佳手术时间就在这周。】
【我们都知道你心里苦,有什么委屈跟姐说,我们是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
【捐肾真的没那么可怕,你看那么多人都捐了,不也好好的?术后我们一定请最好的护工,用最好的药,保证你恢复得跟以前一样!】
【算姐求你了,回来看看雅雅吧,她一直在哭,说对不起你…】
我看着一条条短信,只觉得讽刺。保证?上辈子她们也是这么保证的。结果呢?术后没多久,她们就把我丢在一边,忙着她们的“事业”,忙着享受生活。
我一条没回,把方莹的号码也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盘算。重生回来,除了拒绝当血包,更重要的是,我必须为自己以后打算。上辈子太傻,什么都听家里的,学业勉强应付,完全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这辈子,我要抓住一切机会。
我立刻联系了之前看好但因为时间冲突放弃的一个校内咖啡店兼职,对方正缺人,我当天下午就过去了。工资不高,但包两餐,是个好的开始。
晚上,宿舍电话响了。是宿管阿姨喊的。
我下楼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声音,带着点官腔:“是方晴同学吗?”
“我是,您哪位?”
“哦,我是你们系的王主任。”对方清了清嗓子,“听说你家里出了点事?你姐姐方雅同学病得很重,急需你的帮助?”
消息传得真快。看来方家母女没在我这儿讨到好,开始找学校施压了。
“王主任,”我声音平静,“这是我的家事,而且我个人已经做了决定,不会改变。”
“哎,方晴同学啊,”王主任语重心长,“话不能这么说。家人之间,血脉相连,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你姐姐生命垂危,你怎么能袖手旁观呢?这不符合我们学校提倡的团结友爱精神啊!传出去,对你自己、对学校的声誉都不好……”
他开始给我扣大帽子,施加压力。
“王主任,”我打断他,“首先,我姐姐方雅的具体病情是否到了‘生命垂危’的程度,我持怀疑态度。其次,捐肾是重大医疗行为,涉及我终身健康,我有完全的自主决定权。学校如果因为我不愿意捐肾而处分我,或者散布对我不利的言论,我会依法维权。另外,我记得上学期,您侄子的那门专业课,分数好像有点问题?需要我向教务处反映一下吗?”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只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上辈子,我无意中撞见过王主任偷偷帮他那个不成器的侄子改成绩单。这事我一直烂在肚子里,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它成了我反击的武器。
“……你……你这是什么话!”王主任的声音有点虚,强装镇定,“我是关心你!你怎么不识好人心!”
“谢谢王主任关心。”我语气冷淡,“我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
不等他回答,我直接撂了电话。
解决掉学校这边的压力,我知道,方家不会罢休。果然,第二天下午,我刚从咖啡店下班出来,就看到方莹站在店外,旁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男人。
方莹看到我,立刻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和无奈的表情。“小晴,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绕过她就要走。
“方晴小姐,”那个西装男上前一步,拦住我,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方家委托的律师,姓张。关于方雅小姐医疗救助的事情,希望能跟你正式沟通一下。”他语气很公式化,但眼神带着审视。
“谈什么?”我停下脚步,看着张律师,“谈我有没有义务捐肾?法律哪一条规定我必须捐?”
“方小姐,法律确实没有强制规定公民必须捐献器官。”张律师推了推眼镜,“但根据《人体器官移植条例》,活体器官捐献必须在完全自愿、无偿的基础上进行。同时,考虑到家庭伦理和公序良俗……”
“停。”我抬手制止他,“张律师,别跟我背法条。你就直说,方家想干什么?告我?还是想用道德绑架我,让舆论压死我?”
张律师大概没见过这么直接又硬气的小姑娘,愣了一下。
方莹赶紧插话,语气放软:“小晴,你别这样。张律师只是来帮我们把事情说清楚,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雅雅她……她真的撑不了多久了……”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更好的解决方案?”我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方莹,“姐,我昨天问你,既然你也配型成功,为什么你自己不上?这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方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躲闪:“我……我那时候……”
“你那时候身体不好?”我替她说完,逼近一步,声音不大,却很有压迫感,“那现在呢?半年过去了,你的身体养好了吗?既然你这么心疼雅雅,这么看重亲情,为什么你自己不捐?你的身体比我的更值钱?还是说,你怕捐了肾,影响你嫁入豪门?”
“方晴!你胡说什么!”方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起来,脸上的柔弱和无奈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戳破心事的羞恼。“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
“污蔑?”我冷冷地看着她,“是不是污蔑,你心里清楚。方莹,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姐妹情深。你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清楚得很。不就是觉得我好拿捏,牺牲我一个,换你们所有人的心安理得吗?”
我转向同样脸色不太好的张律师:“张律师,麻烦你转告方家。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如果你们觉得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或者任何其他手段强迫我,尽管来。但我提醒你们,我手里也握着一些东西。比如,方雅这些年真实的体检报告?还有,方氏集团最近资金链紧张,王女士和方莹小姐名下的几处房产,好像都偷偷挂出去在找买家了吧?这种时候,更应该安静点,别节外生枝,你说对吗?”
张律师的脸色彻底变了,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方莹更是像见了鬼一样,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她们绝对想不到,我这个一直被她们视为“傻白甜”的养女,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内情。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方莹的声音带着恐惧。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我平静地说,“重要的是,你们如果再来骚扰我,我不介意让更多人知道。捐肾?绝无可能。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我不管她们难看到极点的脸色,转身大步离开。这一次,方莹没再追上来。
接下来的日子,清净多了。方家那边似乎真的被我唬住了,没再派人来纠缠。王美娟没再打电话,方莹也没再发短信。我乐得轻松,白天上课,晚上和周末在咖啡店打工,攒下了一小笔钱,也开始认真规划自己的学业和未来职业。
平静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我以为她们终于消停了。直到那天晚上,我刚回到宿舍楼下,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的树影里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方莹。
她穿着一条单薄的连衣裙,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泪痕交错,眼睛肿得像核桃,完全没了平日里精心维持的优雅和矜持。她死死抓住我的裤腿,仰着头,哭得声嘶力竭,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格外凄厉:
“小晴!小晴我求求你了!救救雅雅吧!她快不行了!真的快不行了!”
路过的几个学生被这阵仗惊到,纷纷侧目。
我皱紧眉头,用力想抽出腿:“方莹,你起来!别在这里闹!”
“我不起来!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方莹哭嚎着,双手抱得更紧,“小晴!我知道错了!以前是我不对,是我自私!是我没顾及你的感受!你打我骂我都行!但雅雅是无辜的啊!她那么善良,那么喜欢你!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啊!她才二十岁啊!”
她的哭声充满了绝望和哀求,听起来情真意切,引人同情。
“方莹,你起来说话!”我压低声音,不想成为围观焦点。
“小晴!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她说着,竟然真的松开手,俯下身,额头往冰冷的水泥地上磕去!
我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硬是把她提溜了起来。她的身体很轻,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看来这些日子是真不好过。
“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我语气严厉,半拖半拽地把她拉到宿舍楼侧面僻静的角落。
“小晴…小晴…”她还在呜咽,浑身发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依赖地靠在我身上。“怎么办…医生说…说雅雅拖不下去了…再不做手术…就真的…真的没希望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家里…家里的钱…都花在给雅雅看病上了…能借的都借了…房子…房子也抵押了…还是不够…手术费后续治疗费…是个无底洞…呜呜呜…爸爸急得血压都高了…妈天天哭…小晴…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只有你能救我们全家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哀求:“小晴…只要你答应捐肾…手术费…我们…我们去贷款!去卖血!我们一定想办法凑!求你了…姐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行不行?”
她哭得肝肠寸断,句句泣血,把方雅说得命悬一线,把方家描述得山穷水尽,走投无路,而我是唯一能救世的神。
上辈子,听到这番话,我绝对会心软得一塌糊涂,不顾一切地答应。
现在?
我心里只有冷笑。卖血?贷款?上辈子她们可没提过手术费不够这茬!王美娟当时拍着胸脯保证用最好的进口药,住最高级的病房,请最贵的护工。现在哭穷?晚了!
而且,“肾炎”会花光家底?严重到需要抵押房子?这病听着就不对劲。
我看着她哭得凄惨的脸,没说话,也没推开她。等她的哭声稍微小了点,我才开口,声音异常冷静:“方莹,你告诉我实话。方雅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方莹的哭声顿了一下,眼神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汹涌的泪水掩盖。“就是…就是慢性肾炎啊…医生都诊断了的…”
“慢性肾炎?”我盯着她的眼睛,“慢性肾炎会恶化这么快?一个月前还只是需要吃药观察,现在就要死了?需要抵押房子凑手术费?你当我傻吗?”
“小晴!是真的!”方莹急了,抓着我的手,“医生说了,雅雅的情况特殊!发展太快了!病理报告都有!你不信可以去查!”
“好,”我点点头,“病理报告呢?给我看看。还有,主治医生是谁?我去找他当面问清楚。”
方莹的表情僵住了,眼神里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抓着我的手也无意识地松开了些。“报告…报告在家里…医生…医生很忙的…小晴,你…你是不相信我们吗?”
“对,我不信。”我直接承认,语气冰冷,“方莹,从你们千方百计逼我捐肾开始,我就一个字都不信了。方雅要是真病得那么重,你早就该捐了。别拿什么身体不好当借口!我查过资料,捐肾对健康供体的长期影响,在严格筛选和规范操作下,是可控的,并不会像你们吓唬我的那样病恹恹一辈子。你身体再不好,能比我捐了肾还差?”
我一口气说完,盯着她瞬间煞白的脸:“你不敢捐,不是因为你身体不好,是因为你舍不得!你怕影响你和周浩结婚!对吧?周家那种讲究体面的人家,怎么会要一个少颗肾的儿媳妇?”
方莹像是被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至于方雅,”我继续往下捅刀子,“她的病,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或者,根本就没那么严重?你们联合起来演戏,想骗我捐肾?是不是?”
“没…没有!方晴你血口喷人!”方莹终于反应过来,声音尖利地反驳,但明显底气不足,眼神飘忽。
“是不是血口喷人,去医院查查就知道了。”我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我认识的一个记者朋友,她最擅长挖掘医疗伦理方面的新闻。不如让她带着摄像,我们现在就去方雅的医院,当着医生护士的面,好好问问清楚?顺便,也问问周浩,他知不知道他未婚妻为了逃避捐肾,把亲妹妹往死里逼?”
“不要!”方莹惊恐地尖叫起来,扑上来想抢我的手机。“不能打!方晴你不能这样!”
我轻松避开她,冷冷地看着她失态的样子:“怕了?看来我猜对了。方莹,收起你鳄鱼的眼泪吧。你和方雅,还有王美娟,你们是一伙的。目的就是要我的肾。至于为什么非要我的,而不是去等肾源,或者找其他途径……”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方莹惊恐放大的瞳孔,缓缓吐出我的猜测:“是不是因为,方雅根本没病到那个程度?或者,她的‘病’,本身就有问题?又或者,你们需要我的肾,不仅仅是为了‘救’方雅,还有别的目的?比如……钱?”
“没有!你胡说!”方莹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喊,“方晴!你这个疯子!你见死不救!你不得好死!”
她最后一点伪装也撕掉了,只剩下赤裸裸的恨意和诅咒。
“我好不好死,用不着你操心。”我收起手机,面无表情,“回去告诉方雅和王美娟,再敢来骚扰我一次,我保证把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包括方雅伪造病历的证据,还有方氏集团财务造假、你们偷偷转移资产的事情,一起捅给媒体和税务局。我说到做到。”
说完,我不再看她崩溃扭曲的脸,转身大步走进了宿舍楼。身后传来方莹压抑不住的、充满绝望和怨恨的哭声。
这一次,我知道,她们是真的不敢再来了。
果然,世界彻底清净了。方莹的哭求像是一场闹剧的尾声。她们再也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平息,毕竟,一个“不愿意捐肾”的养女,话题性远没有“豪门姐妹为肾反目”来得劲爆。王主任见到我都绕着走。
我全身心投入自己的新生活。咖啡店的兼职让我有了稳定的收入,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也让我的性格变得开朗了些。我开始留意网上的设计单子,凭着上辈子毕业后摸爬滚打积累的一点经验和审美,试着接些简单的Logo、海报设计。钱不多,但积少成多,加上打工的钱,我搬出了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便宜的小单间,彻底独立出来。
时间过得飞快。我刻意屏蔽了方家的一切消息。直到大四上学期快结束,一个爆炸性的本地新闻推送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方氏集团资金链断裂,疑涉财务造假,董事长方国栋被带走调查!】
新闻里配了几张模糊的图片,有警车停在方家公司楼下,有记者围堵。文字部分简单提及了方氏集团因投资失败,资金周转不灵,被合作方举报财务造假,数额巨大。董事长方国栋已被相关部门控制。同时提到,其女王美娟及两个女儿名下资产均被冻结,面临巨额债务。
我平静地看完了新闻,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上辈子,方家破产的时间点差不多,但原因不同。上辈子,是我捐肾之后,方莹和方雅打着方氏集团的名头,伙同外人搞什么“高科技投资”,结果是个惊天骗局,卷走了方家最后一点家底,还把方国栋坑得背上了连带责任债务。现在,时间提前了,导火索也变成了方国栋自己主导的财务造假。但结局,殊途同归。
看来,没有我这个“血包”转移视线和充当最后的利用价值,方家的败落来得更快更彻底。
没多久,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打了进来。我犹豫了一下,接起。
电话那头是方莹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矜持或哭求,只剩下一种被生活碾压后的疲惫、麻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方晴,你满意了?”她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
“有事说事。”我语气平淡。
“爸进去了。房子、车,全没了。债主天天堵门。妈病倒了。”她陈述着,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方雅……也完了。”
我沉默。等着她的下文。
“她的病……是假的。”方莹突然笑了,笑声干涩而诡异,“她根本没得什么严重的肾炎。就是有点小毛病,医生说了注意点就行。”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那为什么?”我问。为什么非要我的肾?甚至不惜演这么大一出戏?
“为什么?”方莹的笑声停了,语气变得尖刻又带着自嘲,“因为有人出高价要买啊!健康的、配型成功的肾源!黑市!懂吗?比你想象的贵多了!”
我心头一震。虽然有过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一阵寒意。
“雅雅她…她迷上了赌。”方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恨铁不成钢,“欠了高利贷,利滚利,还不上了。放贷的人说,要么拿钱,要么拿你的肾抵债!否则就……就剁她的手!她怕啊!只能和我们一起骗你!想着……想着你捐了肾,拿到钱,她就能还债,还能剩下一大笔……”
原来如此!一切都有了答案!
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姐妹情深,更不是因为我是什么“唯一希望”。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巨大的、贪婪的骗局!方雅为了填补自己堵伯捅下的窟窿,方莹和王美娟为了帮她,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这个“多余”的养女身上!她们不仅要我的肾去换钱,还想用我的健康,去填方雅那个无底洞!
上辈子,我傻乎乎地捐了肾。结果呢?她们拿到钱,还了高利贷,或许还挥霍掉一部分。而我,失去了健康,最终被她们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抛弃,孤独地死去。
真是讽刺!可悲!
“方雅呢?她现在在哪儿?”我问。
“跑了。”方莹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麻木,“知道爸出事,家里彻底完了,高利贷又上门……她收拾东西跑了。丢下烂摊子,丢下妈,丢下我……跑了。”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挂了电话。
“方晴,”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后悔,又像是解脱,“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心够狠,跑得够早。”
说完,电话被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心里五味杂陈,有恨,有释然,也有一种沉重的悲哀。为这荒诞的人生,为这扭曲的亲情。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只剩下平静。
我删掉了那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也删掉了手机里所有关于方家的痕迹。她们是死是活,是流落街头还是锒铛入狱,都与我再无干系。
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毕业很顺利。我成绩不错,又有实习和项目经验,加上刻意避开需要高强度加班透支身体的工作,最终进了一家氛围相对宽松的设计工作室。工资不算顶尖,但胜在稳定,压力适中,能让我慢慢积累经验和人脉。
我租了个稍微好点的小公寓,布置得简单温馨。养了几盆绿植,周末偶尔和朋友小聚,或者自己去看场电影。日子平淡,却是我上辈子梦寐以求的安稳。
一年后,我从一个高中同学那里,听到了方家最后的消息。
王美娟因为受不住打击,又没钱治疗,身体彻底垮了,在一个冬天走了。方国栋的案子判了,数额巨大,进去了,没个十年八年出不来。方莹……那个同学欲言又止,最后含糊地说,好像在一个挺偏远的县城,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日子过得不太好。
至于方雅?没人知道她的确切下落。有人说在南方某个小城见过她,形容憔悴,眼神躲闪,像是在躲什么人。也有人说,可能已经不在了。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外面阳光很好,明晃晃地照着街道上熙攘的人群。
没有感慨,没有唏嘘,心里最后一点点关于方家的尘埃,也彻底落定了。
那些哭求、算计、背叛、利用……都像一场褪色的噩梦,被这耀眼的阳光驱散得干干净净。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
真好。
我拿起钥匙和包,锁好门,走进那片灿烂的阳光里。